边上有个不太熟的女生和她碰杯:“你跟学长一块儿待了一下午啊。”
  “人手不够,”早川轻声辩白,“我是来凑数的。”
  立海学生会有两种人:有些人会穿过沙滩会跟他们认识的人打招呼,有些人则会等待其他人穿过沙滩来跟他们打招呼。宫崎明显是后者。她去他办公室交材料,亲眼看到团体部的副部长对他说,咱们改天吃午饭吧,学长给我打电话。宫崎眼皮一抬,对方立刻改了口,应该说是我给学长打电话。
  他找自己干什么呢?
  宫崎站在烧烤架前处理一盘雪花牛肉,示意她把盘子:“你没胃口?”
  早川交出自己的盘子,很紧张地看着他的东西,心想这人倒也不至于往食物里下毒:“没有。”
  宫崎突然问她,你知道牛舌要烤多久吗?
  十五分钟?早川不解。
  “十分钟。”他点了点头,“时间太长或太短,都会影响肉的口感。”
  她低眉顺眼,埋头吃肉。饭总是要吃的,没必要和食物过不去。又听见宫崎在头顶说:“在校会做事也是一样,都要把握程度。咱们宣传部,向来喜欢剑走偏锋,当时你写网球部的稿子,我就在想,有些事情,真的有必要说出来吗?胜者为王,那是立海的传统,不是你写一篇稿子就能撼动的。”
  早川本能想要反驳,然而宫崎看她的目光却带了一丝怜惜:“去年男子排球部是全国大赛八强,今年连春季联赛入场券都没有拿到。消息出来,bbs上该骂的还是在骂,而且骂的比网球部输掉的时候还狠。我听风纪委员会的人说,队里还出现了斗殴和欺凌事件。你的稿子写了有用吗?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地方的规则就是这样,只有变强了才有话语权。”
  早川不看他:“那就再写一篇。”
  “到底是小孩子。”宫崎耸了耸肩,“之前野原学姐说你们要搞非虚构写作,我还特地去找了相关代表作。《下沉年代》里面有个调查记者,写了篇关于次贷危机的重磅报道,揭露坦帕地区房地产交易的不法行为,不存在的买家、涉黑的买家、‘房屋抵押贷款债券’和华尔街之间的关系——具体逻辑我忘了,也不重要。他写的时候野心勃勃,等待了足足两年,等待联邦调查局一路查向食物链的顶端,让更高级别的负责人承担当地‘止赎浪潮’和金融危机的责任。可惜美国检察官办公室除了底层的抵押贷款诈骗者之外,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指控。调查记者花费数周乃至数月的时间来完成报道,把事情理顺并讲出来,希望能带来什么变化——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最有意思的是,写这本书的人自己也是个记者。一个记者去写另一个记者的徒劳无功,仿佛预示着他自己的努力也将是徒劳无功。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些——如果事实本身无法撼动,是为了自我满足吗?”
  烧烤架底下的炭火熏得她半张脸热腾腾的。宫崎有备而来,如同写考场作文,连例子都准备好了。大段道理扔到面前,早川张了张嘴,想回答又说不出话来。他说得没错,很多事情无法改变,她们花一个月写一篇稿,大家十分钟看完,翻过去、合上书,然后生活照常运转。
  “可是……”她还没理清措辞,宫崎又往她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牛舌。
  “学妹打算高三竞选学生会主席吧?还要读书,还要参加竞赛,你也很辛苦。”他话锋一转,“与其把时间花费在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为什么不做一些看得见成绩、面子上也好看的事情呢?”
  十分钟,火候刚好。早川默默蘸了调料,知道宫崎指的是什么。同他合作,接受他的指导,写不费力又讨好的漂亮文章,恋爱企划、社团访谈、情人节巧克力大作战。宫崎长袖善舞,能给的支持绝对不比森永少。为什么不呢?反正书本给她的任务,只是打怪升级,安安稳稳成为学生会主席……
  他真的不只是计较装订方式和字体格式。早川在他身上嗅到了某种游戏玩家的气质,他清楚她的痛点在哪里:看到她所在乎的意义,又把这点意义亲手拆解。一击毙命,而且熟能生巧、精于此道。
  宫崎循循善诱:“如果我是你的话,这次修学旅行,我会安排部员分头收集素材,或者在bbs上开贴,请大家投稿照片。主题的话,就叫‘修学旅行失败摄影大赏’。你们的选题会就是这样开的吧?我也很擅长这个。我要是在宣传部,我也会努力做好校刊的品牌。学妹总是有点抗拒和我交流,但是说实话,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
  “说得好听点,努力想要胜出的人。”他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衬衫领口上的金色领针,倒映着远处的篝火,也像火星一般跳跃起来,“说得难听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早川感到一阵微微的眩晕,好像刚才喝下去的是酒而不是汽水。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可是学长,同性相斥,所以太过相似,也不是什么好事。”
  盘子里的牛肉刚巧吃完,早川放下筷子,正打算说些什么转移话题。然而宫崎的表情突然变了。不是因为她。
  他看着早川的身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哟,这是护花使者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柚木一见,打扰别人恋爱是会被马踢的——但是便利店告白的确差点什么,还要更隆重一点(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