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回头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与其说即将新鲜出炉的校刊是宣传部的份内事,不如说是学生会上下紧盯的一块肥肉,谁拿到了,谁就能在简历里写一笔。与其拱手让人,不如抓在自己手里。
  于是,下届宣传部部长也安排好了,白鸟自己的竞选申请也交了,只等选举的日子。那段时间的部长例会气氛紧张,平静的桌子底下,涌动着一股暗流。推荐名额的分配紧跟在换届选举之后,学姐和主席的对立逐渐明朗,双方开始在例会上借着批评主管部门的名义相互攻击,堪堪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主席说,宣传部近期报纸的质量有所下降。学姐说,秘书部还没有报销海原祭的账目。主席问,我前天布置下去的任务,现在还没看到体育部反馈,开始了吗?学姐说,我昨天已经通知了,校内体育社团太多,一一对接需要时间,希望您那边能够体谅。学姐问,有同学反应说辩论赛的裁判安排不到位,这个问题解决了吗?主席代学习部部长回答道,的确有位裁判在结束时说了不合适的话,学习部已经草拟道歉信了,这件事情我会盯着的。
  也正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学姐收到了针对主席的匿名信。是看不出字迹的a4打印稿,装进白色信封,塞在她的鞋柜里,稍有疏忽就会被当作情书扔掉。
  那封信是立海的高一女生写的。洋洋洒洒三张纸,列满了主席借“交往”之名给她造成的伤害:一边与她交往,一边和其他学妹撩闲,借着“和后辈谈恋爱对名声不好”的理由,始终不向外人公开他们的关系;不断打击她的信心,说她长得不好看、脑子不聪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求她在各方面都得“配得上”自己;给她洗脑,让她在部门的日常工作里动手脚,给主管部门的早川明理添乱……
  那封信的署名是“煮鹤”。学姐喃喃自语,说这是“焚琴煮鹤”。白鸟一时没听清,她便重复道,一个成语,意思是糟蹋美好的东西。
  煮鹤在结尾写道,她明白推荐名额分配在即,这样的举报信很可能对结果产生影响——也可能完全没有影响。毕竟感情的账,说到底是算不清的。她打算和平分手,休学一年,让此事过去,出于保护个人名誉的目的,她不想出面作证,也不想捅到老师那里。但如果这封信中抖露的事实,能够帮到学姐的话,请学姐尽管用上,不要有顾虑。
  “要用吗?”白鸟问她。
  学姐捏着信纸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然而究竟稳住手,叹了口气:“怎么用啊。仅凭一张a4纸,别人完全可以说这是我编的。反正就是那一套——‘宣传部出来的,别的不行,编编故事打打舆论战还是很厉害嘛。’”
  “那要找到她吗?”白鸟又问。
  “找不到的,就算能找到,人家也说了,不想出面作证。何必呢?”学姐把信封放进书包夹层,动作很慢,像抽了帧的电影,“这种证据攥在手里,总觉得是拿别人的痛苦换自己的前途。没意思。而且说到底,这是私德问题。以我们学校现有的制度,私德问题不算原则问题。校方才不在乎自己推荐的人和谁恋爱,招生老师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渣男。除非闹上bbs——要这样的话,煮鹤的身份不出半天就会被扒出来,反而违背了她这封信的初衷。”
  白鸟一把抽过信封:“就这样吗?”
  学姐挡开她的手:“不然呢?”
  学姐的云淡风轻底下压抑着多大情绪,白鸟一时间不能体会。她虽然见惯了学生会内部的权力斗争,对这样的事情,依然缺少心理准备。如果煮鹤真的想“就这样算了”,那她完全没必要写这封信。之所以多此一举,肯定是想看到主席遭受报应。
  那是换届选举前最后一次例会,难得全员到齐。不知为何,主席春风得意,仿佛推荐名额已经攥在手心。会后人还没有散尽,他就已经倚着桌子,和下届主席团候选人、学习部的美女部长聊起天来。坊间传言说,这是他的新任绯闻女友。
  白鸟看见他的笑容,就想起匿名信里写的,他如何有手段,会用什么样的话题勾起女生的兴趣,表现眼界,展露温柔,炫耀能力;如何让人倾心,又让人爱而不得,忽冷忽热,拿起放下;一步步试探,一点点卸掉防线,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哪一步,哄着不会发生什么,什么都发生后又骤然冷脸;反反复复,信心也好、棱角也好,全都磨平了,服服帖帖被他拿捏在手心,蒙在鼓里,他则转头去找下一个。
  隔着一张桌子,对面的轻声细语直往耳朵里钻。不知主席说了什么,对方被逗笑了,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白鸟心道,要不是学姐拿得稳,半年前可能也被他骗了。越想越生气,收拾书包的声音也比之前响许多,惊得学习部部长走后,主席都要抬起头来笑她:“怎么回事啊?”
  依然是那双眼睛,睫毛浓密,微微弯着,无限温柔从中涌出:“心情不好?明天要竞选了,紧张?”
  他还有脸问。她咽了口唾沫,正要发作,忽然被人按住了手。侧过脸,学姐从旁边靠上来,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是啊,明天竞选了。到这个节骨眼上,身为主席,还是和学妹保持距离比较好吧?投票的同学都看着,是投还是不投,很难办的。”
  “是啊,”白鸟到底没忍住,呛了他一声,“我们这些做部长的,都看着前辈们呢,指望学到点什么。前段时间就听说,前辈总是换女朋友,还吊着人家小姑娘。虽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不太好,风评也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