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假装没有听懂森永的牢骚,只是问她宫崎的态度。森永说宫崎今晚肯定不会找她,但让她做好被问责的准备。这件事情得分好几层来看,首先的确是她操作不当,采访不全;其次,舆论从北原转向宣传部,甚至针对她,一定是有人操作。“属于我们的责任,我们得扛啊。和我们没关系的事情,凭什么要挨骂?”森永还说,她会督促bbs管理团队关注此事,如果上升到人身攻击,就以维护校园网络环境的名义删帖。
  早川说,贸然删帖,会不会落下专断的罪名?
  森永说,火烧眉毛了,还管这么多?这群人什么都能联想,这帖子再放一天,你敢说不会发生什么?他们都聊到你感情生活了,到时候谁还在乎你采访了谁?
  “堵不如疏,我担心删帖会激起更多舆论——这件事情明天再说吧,”早川顿了顿,“明天我会回学校参加例会,和大家解释。请先给我一些时间。”
  *
  她挂了电话就看见仁王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只到处乱跑的傻猫,嘴里念叨着“当场抓获”之类的台词,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早川心想,自己轻敌了。柚木说海原祭那天小林来宣传部摊位看过,拿了两本杂志,还祝她好运。当时她根本没往心里去,觉得他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再怎么挣扎也不过这样。不料他居然想到了这一招。
  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此刻才感觉到冷。寒意漫过膝盖。她走上前,从仁王怀中接过猫来:
  “你看了bbs上的帖子吧?”
  仁王揉了揉雪糕的脑袋:“什么帖子?”
  “别跟我装傻了。”早川抱着猫,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后来早川反复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确信无疑,自己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就和翻译软件上的人工语音一样,是空白的,白得仿佛一张纸,轻轻一揉就变形了。
  她其实明白仁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原因很多,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卧病在床,而网球部突发意外,她也会选择隐瞒。于是仁王给出的答案,也就和她的想法别无二致:“你不是还病着吗?”
  然而这意料之中的回答,却并未平息她心中的烦躁。她越看他摸猫,越觉得他只是在回避自己的目光,于是转过身,把猫放到床上:“别摸了。这件事情能拖吗?越早解决越好啊。要不是森永打电话给我,我明天再请一天假,后天还指不定发生什么呢。”
  仁王任她把猫抱走,没说什么。此刻坐到床沿,好像并不在意似的,问她:“怎么光对我生气呢,柚木不也没告诉你吗?”
  “柚木是怕我担心——”
  他点点头:“那不就完了。我也一样。”
  “你不一样。”早川脱口而出的反驳和他沉静的答复在半空相撞。她松开了手中的床单,拿起床头的水杯。里面的温水早就凉了,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像是吞了一块冰。有些没能说出口的话也跟着流进胃里,比如,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而生病,也知道我有多在乎这些,风起于青萍之末——你怎么可以不说呢?
  “森永一整天都没联系上我,现在宫崎问她要说法,她问我要说法,明天我回学校,还得和学生会的人解释。帖子是周末发出来的,周末我还在高烧,你们不说也就算了。今天帖子上了bbs热门,我还是蒙在鼓里。危机公关黄金二十四小时,明天再解释,已经来不及了。知道的人越多,不相干的猜测也就越多,澄清每个猜测都需要成本。”就算在森永面前能够揽下责任,面对仁王,她到底无法保持冷静。刚才虽是一目十行,却也知道大家说话有多难听。她无数次担心过的非议,终于以这样的方式,闹哄哄挤到眼前。不用想,他一定看了,但她却不清楚他心中的想法。
  她觉得他大概是不在意的,却没法给这个判断盖棺定论。她问不出口——她没法问自己的男朋友,你对我曾经的绯闻是怎么想的,你会不会介意那些“脚踏两条船”“玩弄感情”的指控——更何况,直接问也没用。因为他总是那种轻飘飘的态度,四两拨千斤的,别人使尽全力挥出拳头,却打进了一团影子里。
  倘若放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唯独此刻,他的飘忽不定却让她异常烦躁。那种感觉又来了,像是在鬼屋里迷了路,横冲直撞想要寻个出口,却发现眼前皆是人为设置的路障。而她恰好就误入过这样一座鬼屋。
  ……由他打造的鬼屋。他知道一切,但他不说。
  “有些事情你得告诉我的。”她一字一句放得很慢,意在言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讲理,“有些话,你觉得不重要,不代表我觉得不重要。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替对方做决定。”
  仁王仿佛没有听懂:“就算这件事情很重要,那你打算怎么解决?删帖吗?”
  他对着她怔忡的表情笑了笑:“学生会永远就只知道这一招?”
  这个笑容耳光似的扇在她脸上,和刚才森永的提议对比,就更显得讽刺。早川突然感到胸口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仁王雅治你把话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对学生会有意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强压住分贝,“学生会是学生会,我是我,你看准对象再发作,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