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哈哈大笑,俨然忘记自己也处在危急之中,笑过一阵,停下来,说,她一向很会讲道理。
  “我是这样的人吗?”幸村困惑,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尔后忽然顿住,“你是不是也被她骂过?”
  他终于收敛了嘴角的弧度,对着幸村点点头。这一次,微笑的人变成了幸村。
  幸村说,并且加重了主语:“你这位女朋友,真的挺厉害的。”
  早川的厉害,其实他一直没有尝到。从认识到交往,他所享受的似乎只有早川的好。听说她在学生会大杀四方,干练、利落、有手段。然而这些面貌,他却从未见过。
  也不是没有旁观过班上情侣吵架,千奇百怪,什么都有。男生在学生会当个部长,芝麻点儿大的官,却有好大的官威,女生不堪其扰,分手。又或者一方和部门里的异性搭档过从甚密,碰上办活动的时候,一天有半数时间呆在一起,另一方屡屡吃醋,分手。看得多了,仁王大致得出结论:他们内部的事情,外人最好不要干涉。
  早川也没给他干涉的机会。社团的事情,她向来独自解决,从不往他面前带。当然,他的作用本就有限,一来写不了稿,二来应付不了学生会主席,能给的支援也不过是骑车载她上下学。
  许多时候他都想说,你也没必要这么拼。然而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下。眼前闪过刚认识那会儿,他跟她开玩笑,说荣誉是给别人看的,舒服是给自己享受的。她停下手中动作,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说你要是个吊车尾也就罢了,班里第五名,补课班作业早就写完了,说出这种话来,我要是相信那才有鬼呢。
  印象里,那是她第一次和自己生气。后来他重新回到实验室,从纸箱里找出早川当天翻阅的报纸。阳光将灰尘都镀了一层金。他一面庆幸自己备了口罩,一面凝神细看报道内容,终于在“优秀毕业生风采展示”的栏目左侧,看到了本期报道的主笔。高中一年级,早川明理。
  算了。仁王心想,不是有部电视剧叫“逃避可耻但有用”吗?正面解决不了,绕过去还不行?
  然而他到底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大度。看见她自己发着烧,却还要回学校,处理那些子虚乌有的攻击,冷笑一下子溢上嘴角。他心想,凭什么就你负责?学生会那帮人都是吃干饭的?
  早川站在窗前,穿一身皱巴巴的睡衣,说话还瓮声瓮气,眼神却已经变了。显然,只有她将对此负责。甚至她的态度明明白白:没有告诉她,是他不应该。
  这等于在说他帮不上任何忙。他能做的事情不过把消息告诉她。挫败感翻涌上来,可是,仁王迎着那双眼睛,你也没给我帮忙的机会啊。下一秒,心里又有个声音响起,你也从来没问啊。
  为了准备大后天的世界赛选拔,明后两天,训练营放假。他可以留下来加训,也可以回家。他应该回去吗?去见早川?然而她想不想见他?见到她之后,他又该说什么?告诉全校同学他并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吗?会不会太像电视剧了?而且对他们来说,真正核心的问题,是这个吗?
  其实这一切都不必问。因为他心里有答案。u-17的邀请卡在他和早川的争执中间,她问他要不要送,他说不用,我们五点多就走。其实怎么可能那么早,天都没亮,司机师傅也没起来。只是他心乱如麻,没办法在那一番冷嘲热讽后继续面对她。
  他知道,说她有事瞒着别人,所以被瞒一回也无妨,完全是迁怒。抱着行李跑来训练营,则几可称落荒而逃。
  一年前的满月夜,是她拨出了电话。而这一次,应该由他去找她。明天早上,真正乘着五点多的公交下山,现在,最好趁着教练还没睡觉,去开请假条。
  就在往回走的刹那,静夜里,他听见身后的围墙传来响动。拨开稀疏的灌丛,扑入眼睑的先是一树的叶子,晚风吹着,翻腾掀覆。树叶笼着高高的围墙,上头坐着一个人,正往下迈出试探性的脚步。他哟了一声,想起今天切原的问题,说是他们又不会往外跑,围墙何必建这么高。当时丸井说,可能是为了仿佛有人把你抢走吧,毕竟你可是演过灰姑娘的——
  谁这么闲?仁王走近几步,站到围墙底下。心里想着如果抓住入侵者,是不是可以邀功行赏,获得更长假期。然而,当他看清“入侵者”的脸时,清水月光终于如落潮一般落到了底。
  那人也看着他,两道炯炯的目光,分外明亮。并不吃惊,反像是意料之中。仁王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于是这一次,又是她开口了——
  “愣着干什么?”早川小声说,“你让开,我得下来啊!”
  *
  就算是熟练掌握缩地法的比嘉诸君也未必能在这种时候让开。仁王退后两步,早川没能找准落点,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她虽然瘦了不少,但毕竟没能变成一朵云,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时,仁王听见“咚”的一声——
  完了。他心想,我不会变成残废吧。
  “你不会变成残废吧?”早川问。
  露水的气息涌进鼻腔,他睁开眼睛,躺在草地上看她。早川已经爬起来了,有他在底下垫着,她的状态非常好,看上去还能再摔一次。
  仁王哑声道:“你怎么来了?”
  早川低下头去检查自己的裤子,想看看有没有被围墙上的铁丝勾破,检查完了,才抬头,盯着他:“你不来找我,我还不能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