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什么父女情深,只是她身上,还藏着一道禁忌骇世的秘密。她同赵王互依互生,这个秘密比男身改籍还要隐秘,除了一位年迈御医外,天下间,无一人再知。
  可是如今状况……的确是,她在秦国九死一生,命若蝼蚁,无所依凭。
  倒的确是可笑之事,算上书帕之事,她来咸阳不过五日,那人竟救了她三回。
  “小公子怎么不试着求一求我?”
  她连忙摇了摇昏沉脑袋,将这猫逗耗子般的混账话驱散。
  可眼前又浮现出那人灼灼目光和得意神色,不过是这样的遭际,她就已经被折磨得没了傲气。
  不由得攥紧指骨,碾碎膝头冰屑。
  至少这人不想杀她,或许低一低头,先将英英护住再论。
  .
  二刻后,掌事的没来,倒是有马声嘶鸣着靠近外墙。
  偏门一开时,她原本木着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家主君令小的接了姑娘来,小的从太傅府赶去,路上耽搁了。”成戊笑的一脸灿烂,好似未曾瞧见赵姝的惨况似的。
  戚英却不同,小姑娘口齿不清又胆小,见赵姝被冻得泛青的脸,只是不住地去搓她发白的手指,不怕冷似地要将人按着抱住。
  赵姝虽惊诧欣喜,又怕她着冷,虚着手一次次将人推开。
  眼见的她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身前还添了新伤,戚英急的直哭。
  见了这,饶是成戊这针刺不穿油泼不进的圆滑世故,也觉着场面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戌正了,小的还要赶着进宫侍奉陛下,姑娘也是见过太子了,一会儿便跟着沈嬷嬷安置去吧。”
  姊妹两自以为是要一同安置,待后头李掌事匆匆提着起居用具赶来告罪时,她们才明白,这是要分开安置了。
  戚英当即不解地去扯成戊,后者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挥手示意一个老阿嬷过来:“男女有别,赵太子见谅。”
  赵姝怔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刻朝他颔首致意,她苍白清丽的脸上暗藏感激,成戊不敢多看,将这处交托了掌事,径自入宫去了。
  安抚送走了戚英,赵姝跟着那年过半百的胖掌事又走了近一刻的路。
  穿过衰柳浩渺的湖山池岸,跨过恢弘阔大的一座主院,又越过那些连廊复道,零星点缀的亭台楼阁,踏过高高的虹桥,她能觉出,这路是越走越偏了。
  上回来时,整个人都陷在异国逢仇的恐惧无措里,她都未曾细看这王孙府。今夜倒是冻得清醒,能看出这府邸广厦之多,意趣精巧,也能看出大多院子落着锁,空寂疏落,只余巡逻的甲士来回走动。
  两人最后停在府内西北角的一所颇气派的庭院前。
  门楣上刻着苍劲遒逸的‘兰台’二字。
  兰台三面环水,里头整有四进,引了池水涓涓潺潺地逶迤横贯,地方虽大,却多是修竹草木,住人的地方倒是寥寥。
  此院最显眼之处,便是最里头连着的湖心岛,上筑三层攒尖八宝顶的圆形小楼,还未进院便能遥遥仰视。
  小楼看得出雕饰斗拱颇繁杂,且从形制上,显然是北胡的异域风格。
  这般大的院落,赵姝跟着掌事一路进去,却只是在最外头的西厢房廊下,见着两个正猜拳摆饭的侍女。
  两个侍女看着都才十一二岁模样,显然平日是无人管束的,此时乍一见掌事过来,赶忙丢了碗过来请安。
  李掌事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两个一眼,挥手斥退后,便领着赵姝往伙房后头去。
  “要向贵人告罪,小人也是受上头的令。”李掌事弓着背,笑的一脸讨好,在他身后,是一间泛潮脏臭的柴房,“这是小人自家偷偷带来的厚褥,实在是请贵人担待。”
  在这般脏污阴暗的柴房前,却是如此恭谦小心的作态,实在是怪异的很。
  “掌事不必如此破费……”赵姝没气力多想,只是在瞧见柴房里早已燃好的铜盆后,感念这胖掌事,便想着摸颗东珠出来相赠。
  腕间红绳空空,她一时手上僵住,局促着垂下眉睫泄气,要说的话也就卡在了喉间。
  李掌事也是个人精,先前得了这难办的差事,便故意拖着等成戊回来,问了个清楚才现身过来。
  此刻见这小公子一身冰寒的窘迫,到底起了些恻隐,遂挥手掀过这一茬,只催着赵姝快快换衣安歇,一会儿会有人送吃食来。
  离开前,李掌事突然犹豫着低声劝了句:“我家主君年少时遭过难,这府上倒一个亲眷也无,少府大人说了,贵人……若肯说些软话,或许倒可与他解些孤清。”
  ——成戊得陛下赏识,暂代少府监一职。
  这番话语意混乱,赵姝听的迷糊,她急着关门换衣,一时倒也未多想。
  待人皆退去,借着昏暗油灯,她也顾不得脏,拖着一身伤痛冰寒,小心地将细软草枝捡出,在窗下堆了个一人宽半掌厚的地铺出来。
  抖开掌事备好的褥子,才发现是羊毛毡的,她将羊毛毡在草垛上摊平整,反复确认了院外无人门窗闭合后,才伸手去解衣带。
  掌事赠的衣衫都略大了一号,虽是布质粗糙素雅的袍衫,却暖和的很,只是裹胸尽湿了,没有替换的。
  好在衣衫有数套,她将其中一套质地好些的用力撕开成长条,勉强也算是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