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野性难驯的。
  看了眼缩在角落的大野兔,他皱眉想了想,还是俯身就将它抱了起来,而后就那么抱着兔子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侧越过,出洞前留下句:“我先去下头寻马,你快些。”
  .
  一刻后,赤骥铁蹄轻快地奔越过一方泥泞狭窄的山道。
  大野兔被赵姝紧紧抱在怀里,而她贴靠在男人身前,蹙眉闭紧了眼不敢稍动。
  阴云重重雾满深林,而脚下山道窄到仅容二人通过,如此朦胧视物下,稍不留神就会坠下万丈深渊。
  方才还计较着自个儿来时的坐骑跑丢了,此刻,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结文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赵姝心底却萌生起庆幸来——若要叫她自个儿骑马过此地,怕是给她再多两个胆,也是分毫没把握的。
  “连这么处窄道都不敢过,廉老将军一世英名,若非天子压着,想来根本不愿收你这等弟子。不过么,廉胥确是老了,如此杀神竟也会阵前退缩,绝粮四十二日,朝中也怕他会随时出奇兵,未料就那么降了。”
  凝神才过得窄道,两个近身同坐一鞍,那股子燥动便又生了起来,嬴无疾心头恼恨,言语里亦将情绪带了出来。
  赵姝算是廉胥看着长大的,印象中廉老将军虽征战半生,自称染血屠戮过多,是赵国历经三朝悍将,可廉老将军只待赵姝温善,他总说自个儿罪孽太重,总说赵姝的脾性为君也不难,总归有廉家在,恶业谋划廉羽那小子担着正好。
  因此上,赵姝同廉家不似君臣,与老将军相处亦是同父祖般融洽。
  往日诸般再掠心头,似疮疤被生生揭开,旁的她都能听的,唯独听不得对廉老将军的玩笑,平城一战是她擅降,可愿用一世英名换下赵军二十万性命的,实则亦是老将军的主意。
  “天意难违,老夫也算消业除恶了。”父王的令还未下,廉胥便自刎邯郸城下,老将军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句。
  消什么灾除甚般恶!
  这一刻,赵姝胸中涌过从未有过的后悔痛楚。邯郸陪质的匠人唾她,父王宗周弃她,如今就连这昔日的罪奴都能如此诋毁她的师父!
  愤懑悲绝一时冲昏了她的头脑,将兔子抱牢了,她半撑起身子回头啜泣怒喊:“你一个胡虏婢庶,不过就是借了雍国芈氏的势,如今做个什么西秦野戎的王孙……”打了个哭嗝,她继续吼:“三年前,老将军府上,你跟着我过府,还偷学人家剑法,你是个什么出身也配随人诋毁廉家!”
  杏眸殷红着,水泽丰沛却似四月林间的桃花。
  得理不饶人,言辞刁钻高傲,这才是三年前的赵公子殊么。
  嬴无疾面上不显,只揽紧了人笑了笑:“我秦国被诸侯低看排挤了七百载,西陲野戎么,你可敢,将这话去祖父跟前说?”
  凛风刺得他心口愈发炽热,怼完这句,趁着她怔愣地功夫,嬴无疾勒缰跃过最后一道险峻山涧,转瞬间腾出一手将人按在胸前,俯身便吻了上去。
  毫无作用的挣动后,觉出怀中人的悲绝,他手中力气愈大,将那只兔子也一并圈抱住,只是唇齿交缠的力道不再强势。
  赤骥扬蹄愈发畅快,而他的吻却渐渐温柔缓和,依旧是炽热狂乱的,只若即若离得谨慎,当局者若肯悉心体会,便能攫住其中渴求甚至讨好。
  赵姝惊怕之余,亦是不觉心生憧恸,若有若无的酸软蔓生,手脚愈发脱力间,杏眸却也蓄满水气,泪水就这么洒落在二人面上。
  那泪分明温凉却似烫人的滚水般,嬴无疾喘息着将人一下推开,连带那只兔子被撞得磕在马背上,发出‘唧’一声无辜惊叫。
  赵姝惊喘着忙抱稳兔子。
  采石场的相救,醉酒那夜的迷乱,岩洞内的热切,再到现下……诸般种种,此人的歹念为何,她又如何还不清楚。
  怒斥惊问未及出口,颊侧泪珠忽被他粗粝指节抚去,嬴无疾突然哑声岔开话道:“邯郸城探子排布太难,你好生想一想,赵国、究竟是何人要你的命。”
  后半句话若鬼门吹来的凄厉寒风,激得赵姝身子颤动,她一把打开他的手嗫喏道:“我、我从未树敌,怎会知道。”
  身后人语意凉薄:“是么。”
  她忽然又炸了毛:“是赵王,我父王要我死,你满意了吧!”
  两臂被人拥紧,一只覆满重茧的手掩上她的泪眼,只听得那人附耳低叹:“慢慢想,回了营将想到的都写了。”
  .
  回营后才知道连渭阳公主都被困在山里,而衡原君昨夜就摆驾回昌明宫了,听人说君上游猎时见了个乡野美人,一时大叹平生荒度,即着人又往附近村落搜罗了百余名少女,就那么摆驾回去了。
  嬴无疾对父君的荒诞早就见怪不怪了,今日恰好有赵国的探子回城,他心中记挂着两种病症的相似,也是多日蛰伏,到底该入朝去拜谒祖父。
  对着来迎的僚属,王孙疾容色风雅,疏离有礼,好似昨夜今朝,那些悸颤情热不过是一场空梦,镜花水月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