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这场面恼恨醒转,周身一下子不再僵直,嬴无疾俯身觑着观察,便果然从她眼底瞥见恼恨不平。
  他一时卸了口气,亦有些好笑。
  眼见的她愈发清明不平起来,他漠然地望着竹林边就要被剥衣的花魁,朝她腰间捻了把,贴着她耳侧:“连这等事都稀奇,没见过么,是不是想去救她?”
  赵姝不答,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推开他就去穿鞋。
  “你不会连这等闲事也要管?”嬴无疾想起上回在画舫的事,心头一怔,倒也暂时没有制止她,只跟着她身后,曳了衣摆将人再次拉近了蛊惑道:“救这么个人也不难,你过来……”
  鸦睫浓垂,碧眸敛起,男人本想说的是“过去亲他一口”,轻薄话只到了嘴边,略微顿了下,还没说出来,就被赵姝一巴掌挥开衣摆。
  她用力推了他一把,纹丝不动。也不知怎的,许是外头场面实在气人,赵姝不仅魇症好了,更是于恼怒中生了无畏大义,她分毫不怯,眸底冰冷厌恶地乜他一眼,而后用她最快的动作从他腰间‘唰’得一记抽出长剑。
  这若是旁人,只怕是那只手还未触到剑柄前,就已经被他废了。可嬴无疾连退一步都不曾,被她这副鬼附身的模样催动兴致,他只是挑了下眉梢,直勾勾地望着她。
  碧眸带笑,是鲜少有的轻快有趣的神色,这一笑在他周身镀了层光似的,显得年轻又俏皮,那眉眼灵动多情,他仿佛在说“救苦救难的侠士,你以为这处是邯郸么。”
  赵姝拔了剑才觉出这铁器的沉重,她却只是嫌恶地翻他一眼,而后勉强单手提剑,一言不发地一脚踢开门就快步出去了。
  怒冲冲三两步赶到竹林岔道,她拖着剑挡在了倒地的花魁身前,很快就被一众彪悍壮实的匈奴人围了起来。
  她提不动剑,这么拖着时,反倒有两分侠士鄙睨率性的豪气来,原本围着柳娘踢打的几个仆从到底没携兵器,一时被她唬着都住了手。
  反是那匈奴客商眼前一亮,对她上下扫视着,还艰难地吐了句汉话来:“小姑娘什么来路,比剑,可以。”
  说着话,客商手按着腰间弯刀,一双精明的眼觑着她右手,这客商是个用刀的好手,虽不通剑法,此时也几乎一眼就瞧出了她持剑手法的不对。
  弯刀缓缓出鞘,他心中基本已经认定此女剑术未必多好,只她无畏无惧的气势,非是常人能有,还是叫他存了两分谨慎。
  他是来此找乐子的,可不敢输给个女娃娃,传回商队要叫人笑掉大牙。
  匈奴客商心里转了数道弯,正要再探问交谈两句,就听赵姝直白道:“我没学过用剑,也不会摔跤,暗器什么的更不会,你不用拔刀了。”
  这话铿锵傲气,声调朗朗,众人一时都愣住,连被她扶起身的花魁娘子也露出明显错愕的容色。
  还是那客商先反应过来,他吹了一记清亮口哨,收刀入鞘,眼底轻浮危险地抱臂看她,嗤声反问:“还当是什么厉害人,小娘子,那你什么也不会,难道是要替身后那贱婢来讨好爷?”
  柳娘即便大醉,也认出此女好像非是院中的,只以为她是老鸨儿哪处新买来的傻丫头,该还是个清倌人的。她见惯了世间的恶,一时动容亦为她惊怕,遂晃着步子就要将人扯到自个儿身后。
  还未待柳娘动作,赵姝索性把剑一下插进地上,两手交叠搁着,转头一如从前在邯郸意气,语调任性恣意,开口直面那高壮客商,出言惊人:“尔母婢的,兄台,你是瞎了狗眼不曾,这位仙女姐姐曲音绕梁又生得那般好看,她若都是……咳咳……”
  她语调平静地陈述,皮笑肉不笑,刻意掠过客商辱人的字眼,仿若是要出尽这数月以来的一切恶气,见对方果然被自己噎住,她甚至还补道:“她若都是…咳,那兄台真该买面好些的铜镜,您回家自个儿好好照照镜子,或许就会发现,哎呀,镜子里的人怎么没了,这这这,是何处来的山精妖怪呀!”
  “小姑娘,你在找死。”赵姝已经竭力吐脏字了,却反倒将围观的众人逗笑了。她故作肃然的一张脸上憨然率真,那匈奴客商抱臂动怒,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打量。
  柳娘怎会瞧不出男人心思,她暗叹一声,压下醉意试着做小伏低地将对方心思引过来,刻意魅惑道:“小孩家家不懂事,贵客莫恼,柳儿这就褪衣。”
  即便是入女闾五载,要当众褪衣亦是从未有过的,这番话引来无数视线,连那匈奴客商也趣味盎然地转了视线。
  可未等柳娘解衣,就听赵姝爆发式地呵道:“脱个屁啊!”
  对着目色阴鸷的匈奴人,她双手勉力将宝剑从地缝里又拔出来,‘镗’得一声丢破烂似地将那把剑丢去他们脚下,不客气地斥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呀,就这点眼力,还敢来中土做行商。”
  半丈长的铁剑被弃在卵石泥地上,刀刃寒芒森森流淌,剑柄质朴沉雅却嵌着一枚天竺国进贡的血色玛瑙,听人说,在咸阳,只有嬴姓子弟才能用这等规格的玛瑙,连公卿大夫都不好僭越的。
  嬴无疾在暗处看毕这一场好戏,此刻望着落入尘泥的宝剑,碧眸阴冷染怒,略抬了下巴薄唇抿作一线,到底是化作一声纵容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