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光的砖石地上, 有她的泪与痛呼。
  他回味思量, 一半是热血涌动,一半亦怜惜不适。
  他知道自己同阿娘一样, 多少承袭了些疯病在骨子里, 只也没有料到,会在那夜的误会里,用自己曾最不屑的手段去压迫欺辱一个姑娘。
  一些阴暗潮湿的画面, 伴随着血腥味, 即便只是回忆, 他也觉着不适, 奇诡般得倒像是与她感同身受了。
  可身体起了反应, 又是食髓知味,他一面觉着怀中人颤得可怜, 望着她如云乌发后一段莹润颈项,出神间,掌下动作却是不客气。
  赵姝早就硬着头皮忍了许久,她也算是明白过来,对这人抵抗的无用性,这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点同她还是挺相似的,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且得忍让。
  直到揽抱的意味变了,腰侧指节蠢蠢欲动地伸向衣带,她顿时受不得,一股子酸气从腹中冲起,眸中起雾,她一把按住对方大手,惊惧地仰起脑袋急道:“真的好疼,现下就疼的厉害,一个月都未必够的。”
  杏眸中水光莹莹,或是太过惧怕不自觉地唇畔紧咬着,两道依稀齿痕。这副模样就同山间小兽被猎人困住时的讨好乞求,赵姝以为会奏效,她素日看动物的时辰比看人的久,一到危及的时刻,下意识地也只会用这种神色。
  谁知这副讨好示弱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就似枯柴衰草遇着了火星子,顷刻间将周身热意点燃了,他压下一记深喘,决定不能错过了她这短暂的乖顺。
  他一手轻轻托捧起她脸颊,拂过残泪后,两指试探地捻上她耳垂,羊乳糕片一般的软糯触感,叫他几欲发狂,可男人面上除了多了几丝红晕外,亦只是温柔看她。
  他垂下头,侧过脸同她额角相抵,唇角若即若离地在她耳畔逡巡。
  忽而轻笑着吹出一句低哑到极处的轻薄话来:“恁般疼么,回去我寻些药替你敷了。”
  杏眸睁圆了,赵姝满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待回过味来即刻气红了一张脸就要从他腿上跳下去时,后背一紧却被男人骤然用力压在胸口,下颌被抬起,呼吸被夺。
  光线昏昏的轿厢里,顿时就传来女子含糊慌乱的低泣声,听的外头赶车的暗卫也不由得握紧了手下缰绳,他面无表情地控着缰,任由夜雨扑面。
  很快,轿厢内的响动止了,一道威严沙哑的令声传出,暗卫朝后一瞧,见了车驾后跌撞相随的人后,不由得脊背出了一层密汗。
  也不知花魁柳娘是何时冒雨跟着的,他竟后知后觉地比主君发现的还晚,正忐忑间,就听里头似心情不差地又传了句话出来:“都赎了身了,去将人遣走就是。”
  暗卫才松了口气要应命去处置时,车帘里陡然又探出一段少女葱白玉指。
  赵姝远远得斜倚着车框,唇角初俱是殷红水色,她扒着布帘子半边身子都要掉出去似的,抿着唇不愿看他,嗓音微弱却是蛮横道:“我喜欢听她唱歌,外头雨大,姑娘家身子弱,你去请她上来。”
  不自觉的,她还是用着从前作男儿时的口气,不过因是将将被欺负过,鬓发略微散乱着,嗓子也软,此般用词也就属实有些违和。
  暗卫自是不会听她的,却也没有立刻去赶人,只是扫了一眼后,立刻垂首候命。
  嬴无疾能将她送进女闾,自是对其中人物悉数了然,他背靠着另一侧没有说话,碧眸灼灼地望着对方,其中有被打断的不满,更多的是危险难耐的渴求。
  四月的夜雨委实寒凉,赵姝不敢瞧他,遂探头朝马车后头看去,但见柳娘溅了一身泥水,蹙着两弯月眉也不知是跟了多久,又跌了多少回了。
  赵姝记得她是饮了许多酒的,如此大醉着淋雨实在是要人命的事,她遂抬头飞速觑了眼他的神色,在瞥见他没有明确的抗拒后,又极快地扯了下对方的衣袖,只轻道了声:“不是说我还离不了秦国吗,我正缺个人作伴呢。”
  言罢,她即刻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地朝那苦命女子奔过去,大雨中,赵姝牵过她的手,雨水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太开,可她朝她笑,伸手为她抚去面上泥水,没有承诺亦不问过去,只是柔声笑着哄她:“美人你可是醉了头晕呀,喝一碗我的醒酒汤就好了。”
  今日赎身之事,对赵姝来或许就是一时起意举手之劳,然而对困于女闾五载的柳娘来说,却不啻于再造之恩。老鸨儿多少市侩狡诈,那一张身契她从未想过能在生时盼来。
  夜雨酒浓,其实直到现在,柳娘都还有些没转过念来。
  十六岁那年她随情郎夜奔,却被骗来咸阳,这么些年,早已将身心皆烂在那腌臜地方。
  今夜大醉,她晓得那匈奴客商嗜杀,其实是存了求死的念头刻意去激怒那些人的。
  可谁料到,转眼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古怪率真的小姑娘,做梦似地替她赎了身,暗卫将一包足够她安身立命的钱币塞到她怀里,宣布了她的自由身时,柳娘却是无措起来。
  此身无归,春雨密,一如她当年离家的雨夜,她却不知该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