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好了。”于霜放下包,挽一挽头发,“我领导的女儿。马上升高二,要补数学物理和化学,这小孩没一门行的。费用我给你谈高了百分之二十,放心。”
  商忆连忙倒水:“谢谢霜姐姐。”
  “我跟她说了你的情况。这领导平时天天拉个臭脸,人倒是不错。”于霜风风火火,大喝几口,“一一,你在外面做家教这么久,季允之一直不知道?”
  商忆摇头:“不知道。”
  他从来不过问。她迟到再久,只需要说一句学校有事,他就不会再问了。
  他认为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而这不关他的事。
  “他给你多少钱。”于霜眨眨眼睛,“如果不够,为什么不问他要?”
  “……够的。”商忆不安揪着手,她害怕于霜回去和周书宁说错话,“很够的,我只是……”
  “不想花。”于霜了然,“是吗?”
  商忆的慌乱一览无遗。
  于霜笑一笑。
  “一一,”她低头拨动咖啡上的千层心,“我还是那句话,不要爱上他。”
  第一次见到商忆是去年四月。
  他们要去海钓,不过做什么本身已经不重要,因为群里只关心一件事。
  一一是谁。
  “我养了个女孩子”是季允之对她的全部转述,再问他就会让人滚。
  于霜提前问周书宁,到底算哪一种。
  “不知道。”书宁有点无奈,“反正花了不少钱,会养几年吧。”
  房子都是重新挑的。和第一备选比,理由仅仅是:小女孩上学不用换乘,地铁两站直达。
  一成年就跟着季允之的女孩子,于霜以为至少是……聪明的。
  是聪明,她很聪明,但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聪明。上船时,局促得像见老师的学生,而连衣裙甚至是妈妈挑的。
  她完全不敢说话。
  慢慢离岸的过程里,一个人靠在边缘,呆呆盯着海面。
  书宁示意她去照顾。
  于霜上前打招呼,从最不出错的大学专业开始聊,又分享自己在律所工作的搞笑经历,成功把小孩逗笑。
  最后才小心问:“刚刚成年吗?”
  她望着海面,轻轻应了一声。
  于霜在心里唾弃季允之这种行径,摸一摸她的丸子头:“不用紧张,你有事就问我。”
  “谢谢姐姐。”
  她礼貌得让人心疼。
  于霜刚要说话,发觉商忆目光打飘。
  她偷偷看向那个年轻而挺拔的男人。
  带来了她,但又不管她的男人。
  于霜很想告诉她一个道理。
  十八岁的女孩,不要自以为能藏住目光里的眷恋。
  她脱口而出:“你别喜欢他。”
  商忆一愣,而后又嗯一声:“我知道。”
  接连死心几次,小孩似乎自己也想通了。被她带着偷偷喝酒,还会大着舌头说:“一一不喜欢他。”
  “他很奇葩的。”于霜喝大了,直接告诉她,“你别管他,季允之超级奇葩。他们大学的时候跟着人道救援组织去非洲,埃塞俄比亚一个什么州来着?”
  她想半天,还是想不起来。
  “算了。反正当地小孩那手臂,照片我都不敢多看一眼,周书宁待了半个月,经常一边哭一边吐。”于霜摇摇头,“二十几个人,就季允之哭不出来,他年纪还最小,那时候好像才十八岁。”
  商忆发怔。
  “不过干活倒是还可以。”于霜耸耸肩,“出发前对疫苗要求也最高,反复确认。在机场记录团队问问题,别人都说一堆人文啦社会啦国际主义啦,他答never e back——好吧,其实大家都这么想,书宁也这么想,但没必要说。这句话直接被剪掉了。”
  “回美国之后有统一体检,他还另外约了从头到脚的健康检查,具体到每一个细胞参数。”于霜摇头,“你说这种人吧,他就不应该去。我知道这件事还问他何必呢,他回我,关你什么事。反正也懒得解释。”
  于霜摆一摆手:“他就这样。你别爱上他。”
  “那我比那些小孩还是幸运很多的。”商忆倒在茶几上,“他同情我吗?”
  “同情。”于霜扭头,“但是不重要。”
  但是不重要。
  多么真诚的叮嘱。
  商忆垂着脸。
  想和他上演任何破碎剧情,都是那样困难。
  昨晚他进入她时,她少见地表现出抗拒。他明明察觉,也不大在意,只是向里顶到他满意的位置,才摸摸她的头发:“白天哭,晚上闹脾气。一一,这就是你的思念。”
  她甚至已经分不清,这是调情还是讥讽。
  “会想你的”满盘皆输。
  她以为他永远不会明白。
  但她抱着自己拒绝沟通时,他扯开她的手,语气冷淡:“医院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地方。”
  又捏她的脸颊:“一一,要习惯。”
  可她早就习惯了。
  她早没有在为仰人鼻息难过了。
  她只是明白,仰人鼻息,就不再拥有付出或得到爱意的资格。
  于霜看出小女孩再次陷入低落。虽然为季允之伤心真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还是猛地想起一件事:“不过……”
  商忆抬起脸。
  “书宁昨天说,觉得他会跟你结婚。”于霜双手一拍,“他们不是每年要做慈善?季允之这个人虽然奇葩,但是不屑于沽名钓誉……要么真的做,要么别烦他。他选了希望小学。”
  “五十万就可以拿到冠名权,以前都是选他喜欢的动漫人物。他今年签的是,‘一一希望小学’。”
  于霜眼睛亮晶晶:“小一一,我猜,他会跟你结婚的。”
  商忆猛地攥紧手,感到绝望。
  在她确信家庭穷困潦倒的时候,在她明白自己处于社会底层的时候,在她疑惑为什么苦难如此不均匀的时候。
  她还是在十五岁的匿名梦想卡上写: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赚很多很多钱,养好妈妈和弟弟妹妹。
  最后一行:二十年后,或者三十年后,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比如,捐一所一一的学校!
  心脏里的那只小鸟,又不屈不挠想要探出脑袋。它每一次复活,都在消耗她最后的生还几率。
  ——————————————————
  点烟。我的小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