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很怪,他记不起来那人的模样,却清楚地记得那人腕间的筋骨匀长,手指的骨节清晰好看,伸过来的时候似是蜷着食指碰了下他的唇。
  对,碰唇。
  这一点医尘雪自己也很奇怪,常理来说碰脸碰头都很正常,但碰唇便让人很难想通缘由。在他的认知里,得是关系亲近的人才能碰唇。至于亲近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确定。
  而在他的记忆里,关系亲近一些的人里好像也没谁碰过他的唇。
  也许有,但他不记得,就先假定为没有吧。
  医尘雪思绪拉得有点远,甚至认认真真地想了会儿有没有人碰过他的唇,但没想起来,也就只能作罢了。
  不过至少有一点是能基本确定的,伸手碰他唇的人与让他死而复生的人是同一个,只是此人目的何为,是要救他还是利用他,眼下他也想不明白。
  他名声算不上太好,和他深交的人记忆里似乎也没有,许是围剿他的人里出了个胆子大的,想将他炼成傀儡也有可能。
  思及此处,医尘雪便将手指举到了眼前来,前前后后转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自说自话地评价道:“还真是……挺白的。”
  和白骨都不相上下了。
  ***
  大约是躺久了,天光有些晃眼的缘故,医尘雪有点想坐起来伸展一下四肢,五指便贴上了头顶的冰面。因着手上本来就没什么温度,触碰过去时也没感受到多大凉意,所以医尘雪还算是镇定。
  但被他指尖抵着的冰面就不太镇定了。
  只听“嗞啦——”一声,沿着他指尖抵着的地方,冰面出现了一条裂纹,接着是更多的裂纹,密密麻麻,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清晰的碎裂声。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医尘雪双手挡在了脸前。他以为碎裂的冰块会砸下来,但没有,他闭了下眼就因为好奇又睁了眼,透过指缝看见了……山?
  虽然这山看起来挺荒的,但应该是山没错。
  先前隔着半透明的冰面,他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一片灰黄,现在却是没有任何阻碍地看到了那些勾连的山脉。
  他有些不信地伸了手,这回指尖没有触碰到冰面,反是感受到了风。
  这多少有些太过不寻常,先是灵符自焚,再是冰面诡异消失,就好像这些东西都不是为了困住他,而只是在等他醒来。
  这种猜想只存在了一瞬就被推翻,灵符绝大可能是那些剿杀他的人布下来为了镇住他的,冰棺也是为了锁住他仅存的一丝残魂,巴不得他死得彻底一些再彻底一些的人,哪里会专门设这些东西等他醒过来。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时间过了太久,这些镇着他的术法不怎么顶用了。
  也不知道是谁布下的,这么脆,连他轻轻碰一下都经不住。
  好在是有件让人高兴点的事,他能踏出这困了他不知多久的冰棺,去外面走一走了。
  但大抵是第一次用这具躯壳,还不太适应,医尘雪走起路来身形总是晃的,不怎么稳。
  不过这磨合的时间没有太久,忽略他身上冲天的病气,他看起来俨然像一个正常人了。
  他从前在东芜也是声名鹊起的傀师,靠一手纸傀之术混得风生水起,得罪人的事没少干,活得潇洒恣意,想不到如今自己反倒成了任人操纵的纸傀,不用众人围剿,当年杀他的人里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的命。
  该说是因果报应,从前太过张扬,往后便只能处处小心,苟且偷生。
  烬原的路他不认得,哪个方向通向哪里他也不知道,他只是随意捡了条道往前走,入目皆是黄沙枯枝。
  要走去哪里呢?
  医尘雪想,他似乎无处可去,也无人可寻。
  正当他茫然地停住脚步时,狂风忽然卷起黄沙,他不得不用衣袖遮住大半张脸,想挡一挡这凛冽的热风。但这幅孱弱病躯到底是不顶用的,他滚倒在脏污的泥尘里,不过一瞬便灰头土脸,与刚才躺在冰棺里一尘不染的人大相径庭。
  医尘雪认命般地摊了一只手,就这么躺在干裂的土地上,另一只手的小臂遮着眼睛。
  他几乎像个穷途末路等死的人了。
  可是等死也是会无聊的。医尘雪微微偏了脸,露出来一只眼睛看向远处——
  沙尘、干热、贫瘠,这些字眼都太过荒凉,因此那株白梅出现在医尘雪视野里的时候,他眼里那些茫然一下子便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以及某些更复杂的东西。
  枯木逢春,大抵便是如此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祝阅读愉快,感谢各位~
  第2章 奇怪
  东芜之地,盛产纸傀,其中最大的一方势力当属何乌城的白下门。
  不只是弟子众多的缘故,还因为白下门出了不少顶尖的傀师,且白下门的门主便是东芜首屈一指的傀师,据说还和傀师这一脉的祖师爷有些渊源,受过祖师爷亲徒的启蒙和教导。
  这放在人杰地灵的东芜可当得上是一件美谈,和祖师爷沾亲带故的,放在谁身上都得吹个几十年,更何况这位门主自己也争气,愣是让这个传闻传了几百年都还没死绝。
  若不是积德行善的美名在外,只怕各方势力早就忍不住暗戳戳地算计他了。
  这位门主姓温,单名一个常字,人自带威严,但却是个好相与的,在哪里都有受过他恩惠的人,因此提起来人人脸上都是敬意,路过他的石像时都得给他嗑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