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被识得两人的有心之人见着,拿来做文章,没人敢说长孙曜,但长明如今毕竟是个女子,现在的身份于外还是天牢死囚。
凉风拂过,塔上花枝颤动着,长明被花瓣洒了一身,扇开紫檀扇遮了眼,看着漫天落花微微出神。
长孙曜目光柔和地落在长明身上,蓦然发现长明手中陌生又熟悉的紫檀扇。
他敛眸,冷了道:“孤讨厌吵闹,人挤人。”
……
梳雨内的几人还被留在这处,陈炎只唤了李翊出来,裴修态度强硬地与李翊一道出来见陈炎。
陈炎早便认出裴修是多年前在仙河,为长明追着长孙曜要辟离的少年。
陈炎身后的金廷卫抱着一只两尺半长宽的宝箱上前,面无表情地将宝箱往李翊身上一放,突然的重量压得李翊栽下去,好在那抱箱子的金廷卫动作迅速托抱起宝箱,才令李翊没叫宝箱压碎指骨。
李翊面色如土,瞪着眼看陈炎。
抱宝箱的金廷卫开了箱,满满一箱金。
陈炎道:“这是姑娘这三年生辰贺宴的花费。”
李翊道:“我给阿明过生辰,陈将军付什么钱?”
陈炎道:“是太子殿下付钱。往后姑娘生辰的东城贺宴灯会花费,东宫会提前一月送到李家。”
“我给阿明花,太子殿下付、付、付……”李翊断断的话音戛然止住,他呆滞望着陈炎,心底那一点希冀也彻底破灭,将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咽回腹中。
第128章 靖国公
上了车驾, 长明忍不住拉长孙曜的袖袍,长孙曜竟不理会她,她立刻就觉出了他不高兴, 刚才他说那话时,她便也听出了味来,她硬将他拉过来, 可未料长孙曜转过头,视线却是落在了她胸前。
长明赶忙又将他推转了回去,心虚道:“就几个时辰不碍事, 我觉得这样方便些。”
长孙曜转回身, 严肃看她。
长明觉出危险, 捂住衣襟压着声低道:“我上车时是什么模样, 你的亲卫侍从里怕是有不少人看到了,你可不能让我和你落个轻浮无礼的名儿。”
长孙曜道:“他们不敢抬头,绝没看你。”
“那薛以陈炎还有我身边的人,可是看得很清楚的。”
“孤保证,下车时,这些人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
长明深呼了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拉起矮榻上的薄毯将他盖住。
“不准拿下来。”
长孙曜略低的嗓音从薄毯下传出。
“孤不拿。”
长明抿唇再次确定车窗车门都关严实了,才敢解了衣扣, 大抵是太过紧张,手上动作打结似的,她尽量不发出一点的声音, 将取下的白绸塞到一旁。
长孙曜盖着薄毯一动不动, 她将衣袍重新穿好, 这才拉下长孙曜头上盖的薄毯,蓦然对上长孙曜乌黑深邃的眸子。
长孙曜默不作声地看她。
长明讪讪抬手替他被薄毯带乱的发, 旋即顺着动作将他扑抱住,轻声道:“你来接我回宫,我很高兴。”
长孙曜面上微澜,唇角不禁扬起,但很快又强压下,故意绷着脸不应声。
长明仰起脸,亲他抿着的唇,想来他是恼韩清芫那事,便解释道:“韩清芫不过是一时冲动胡闹的事,真不必请韩将军来,我知道你是为我,你为我的心我都明白,我并没有因为那些话生韩清芫的气。”
她并不恼韩清芫指责她的话,她只因韩清芫对裴修他们无礼而生气,但便是这样,也不能把韩实叫过来,只怕长孙曜开口,韩实便是再不舍,也得拿着棍子朝韩清芫打下去。
她可以理解韩清芫为何这样生气。
“如果我发现自己喜欢男子突然成了女子,我也会发疯,会痛不欲生。”
“……什么女子,不准胡说。”长孙曜轻斥道,明是不可能的话,他却也不愿她这样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是韩清芫一厢情愿百般纠缠,孤看她真是叫韩实宠得无法无天了。”
“那今日要是我无理取闹,打人骂人,你会怪我吗?”
长孙曜没有犹豫:“自然不会。你不一样,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
长明:“……”他是真不觉得自己其实也同韩实一般,只不过偏向的人不同。
“好吧,我知道了。”长明想了想,又道,“若是你突然发现你喜欢的女子其实是个男子,你就说你生不生气难不难受。”
长孙曜面色变得很古怪,蓦然将她扯进怀中,用力抱住她:“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你就是孤喜欢的女子。”
长明愣了愣,轻声道:“我以后不说了。”
她安静地让他抱着,只觉他越发用了力,带着兰的木质浅香扑了满面满怀,她忍不住又往他身上凑了些,呆呆道:“你身上好香啊。”
他身上惯是这种淡淡的香。
长孙曜一颗心被她这话说得止不住地狂跳,如表面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海,可她偏没有觉出他克制的冲动,竟又自然亲密地往他脖颈处深深嗅了一口,温热气息呼在颈侧,酥麻发痒。
“是养在重华殿的素冠荷鼎合入沉水的味道。”她认真道,她知道他最是爱洁净的,平日朝臣来见他前,少不得焚香沐浴一番。
文武百官中也没有敢臭着就上朝的,叫他不满意了,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能轰回府去。
她虽不曾见过他因朝臣身上味道大将人斥走的时候,但她听说过,他十二岁第一回 上朝,就怒斥了五六个味道大不爱干净的朝臣回府,经了那回,此后再没有朝臣敢带着味上朝。
“你知道的,不是所有男子都像你这样每日沐浴换衣袍。”
她知道,他一日都要换数次衣袍,以得体地出席各个场合,重大的祭典朝会有太子冕服,平日上朝有朝服,下朝便是常服,去与姬神月和太后请安又换礼服,回东宫写字看书,又会换便服,每日里的骑射练武又换劲装骑服,休息安置又有寝衣睡袍。
他一日里哪个时刻在何处做什么事几都是能算得出来的,他的言行举止礼仪从无法叫人挑出一点错,就算是他那不好的脾气与众人来说,也是上位者该有的严肃和态度,他是太子,不管做什么都是正确,再坏的脾气都算不得问题。
也便这月余她在东宫,打乱了他的衣食寝居。
她不由叹道:“我以前在云州书院上学时,有些同窗夏日里头都敢半个月不洗澡换衣袍的。”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差距竟可以这样大。
偏的这样的同窗也不少,夫子们大多也不在意,但有时候真有那味道大的一个学堂都臭了,有些夫子便会赶人,说来,不爱洗澡的夫子也是有的。
她一向不明白为何有人会这样不爱洗澡,自己是闻不着吗?
长孙曜低低问道:“只有孤是香的?”
长明实诚回道:“那倒不是,像我师父像裴修李翊他们身上也是香、”
长孙曜突然就把长明扒开了,眉眼沉沉地看她,绷着脸冷声道:“你怎么这么清楚别的男人臭不臭?”
长明怔了半晌,回神又赶忙道:“你是最好闻的!”
她又急急解释道:“我耳聪目明,鼻子又灵敏,又对味道很是敏感,实在是没办法不注意这些味道,别说坐我旁边的,就是隔着一丈远,我也是闻得很清楚,我可不是凑到他们身边才闻到的,真的别说一丈,其实两丈三丈我也都闻得很清楚……”
长孙曜敛起眸子,视线一低,落在她放在榻上的紫檀扇,长明心里一咯噔,赶忙抓起扇子。
“不小心顺手拿在手里的。”她说罢立刻开了窗,唤陈炎。
陈炎下马近前:“姑娘?”
长明将紫檀扇交于陈炎,语气有些急切:“陈将军,派人把这扇子送到李家。”
陈炎看一眼紫檀扇,心底猜得一些,面上不显露,取了扇子回道:“臣立刻处理。”
长明应声说好,又将窗户掩实了,回身看长孙曜。
长孙曜面色稍有和缓,长指轻叩着案几,却是看着她幽幽道:“一口一个太子,孤看你叫得也很顺口,以往也不见你像今日叫得这样勤快,暂住东宫有宫禁,不好麻烦孤?”
长明再怎迟钝也晓得他吃味呢,可不知怎的看他这样却也觉得又奇怪又好笑,她呆愣愣地看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长孙曜唇角一抿,不说话了。
长明靠过去道:“我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连名带姓一句一句长孙曜地喊你啊,那样太不合适了,你这是不是叫小心眼?你的心眼原来是这样小的吗?”
“胡言。”长孙曜移开视线,并不严肃也无威慑地又说,“你放肆。”
长明忍不住地勾唇笑,又道:“可我确实是在东宫暂住着,但我心底知道我住在东宫,不是因为你可怜我,而是你想我留在东宫,是你喜欢我,是我与你来说不一样,就算我把你赶出东宫去,你也不会把我赶出去。”
她说着将他抱住,又笑道:“你快告诉我,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长孙曜揽抱她入怀,抱着她不放,却绷着脸不承认:“谁小心眼?”
“你啊。”长明捧起他的脸笑道。
长孙曜否认:“胡说。”
长明忍不住笑,亲他的脸和嘴唇,蓦然看见他身后一只四方雕花酸枝攒盒,看清攒盒上的三字,又惊喜道:“你给我买了素喜斋?”
长孙曜早已忍不住地扬起唇角,将身后的攒盒与她,赞道:“果是目明。”
他知道她喜欢素喜斋的玫瑰粽子糖,虽说东宫做的玫瑰粽子糖要胜素喜斋一筹,但不知怎的,他今日却想给她买一盒普通的宫外吃食。
长明又亲他两下,高兴抱过攒盒,立刻将攒盒打开了,四方攒盒里头分了九格,装了三种蜜煎三种酥糖三种点心,正中那一格便是装着她最爱的加了松子榛仁的玫瑰粽子糖。
知道他惯不爱吃甜食,长明想挑个不那么甜的与他。
长孙曜点在玫瑰粽子糖,道:“这个。”
“这个很甜。”长明抬头道。
长孙曜曼声道:“孤想吃。”
长明便拈了一颗给他。
长孙曜低头碰到她的指尖,将她指尖拈着的粽子糖舐去。
长明气息微滞,面上发烫:“不喜欢就不吃了。”
玫瑰轻涩的微苦与蜜糖的甜混在一起,松子榛仁碎在唇齿间,他点墨似的眸烙在她身上般,深深地看着她,他将这一颗糖吃罢,道:“你给的,孤喜欢。”
她低眉眼,丹唇微扬,长指抵在搁放膝上的攒盒,琥珀眼瞳婉转,稍一抬眸,只将他收入眼底,道:“你是喜欢我。”
长孙曜愣了半瞬,低头亲她的嘴唇,握住她的手不放。
*
长明醒来的时候,还迷糊着,看到眼前的长孙曜,只当还在梦里,忍不住笑着去拉他。
长孙曜握住她的手,看愣半晌,低垂着温和的眉眼,拂开她面上凌乱的发问道:“为什么看到孤就笑了?”
“因为喜欢。”长明回道,蓦然感觉到他手上的温热,才知并不是在梦中。
一夜好梦,睡得又足,长明浅琥珀色的眼眸像含着一池清泉,雪白的脸透着轻薄的粉,是难得的好气色,她半撑起身子,惊喜道:“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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