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往的实验进度,此时所有造模小鼠实验应该都已经完成,而佟霖今晚一只小鼠原位移植瘤模型需要造模。
  这种造模方式一般采用将肿瘤组织直接种植到器官内,需要经过开放手术打开相应的小鼠器官,暴露性强、术后小鼠易死亡、操作难度高。
  进度慢了些,因为思绪纷杂混乱,最后都会落在一个人身上。
  佟霖身穿防护服,密不透风的丁/腈手套材质让粘腻的汗液浸透双手,她的动作略显局促。
  小心翼翼地将麻醉后的小鼠麻醉固定在解剖板上,经过75%酒精消毒后,用眼科剪在腋窝、腹股沟处剪开五毫米小口。
  在这种高度专注的情况下,佟霖却想到林景舟紧握方向盘的双手,用力到青筋暴起,看起来生疼,最后所有的话又化作揉脑袋的无奈。
  手部动作稍缓,五毫米小口渗出新鲜的血液,她赶紧用镊子夹住止血球止血,摇了摇头,控制自己思绪不要再度飘走。
  止血及时,继续用小镊子将皮下筋膜与皮肤分开,再将剪碎的肿瘤组织放入贴近腹股沟、腋窝深部,随后开始缝合。
  机械重复的动作使紧绷的神经又一次松懈下来。
  他到底什么意思?没有生气为何反应如此反常。
  明明就是在生气。
  她整个人被这些问题填满,试图揣度他的心思,却又不得而终。
  手指一颤,隐约听见啪嗒一声,整个室内的灯光暗了下来。
  关电了。
  动物实验中心每晚八点关门,九点会关闭操作区的所有灯光。有时候实验进度慢就会赶上关电的时候。
  佟霖倒也不着急,就这月光和隔壁栋的灯光,继续缝合打结。
  整个实验中肿瘤移植是重中之重,但缝合的结果关系着术后伤口感染的风险高低。在研究生阶段,她的手拙,小鼠体积小,实验经常在缝合阶段出现岔子,后来就用棉柔巾练习腹部缝合。
  本就是一个熟能生巧、勤能补拙的过程,微弱灯光对于她而言不算什么难题。
  她摸着黑完成剩下实验,并对手术仪器以及其他实验材料进行清理,最后对动物台面进行清洁、消毒。
  将小鼠放回饲养区后,佟霖摘除了防护服、洗净消毒后,静静地站在c区电闸箱处。
  二十分钟过去,没有人打开电闸箱,说明c区在这个时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只要她伸出手,往上抬,整个走廊就将会恢复如常。
  但是她没有。
  佟霖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景舟的电话。
  他的电话没有设置彩铃,持续不断的“嘟嘟嘟”声像是一道催命符,心跳也不断加快。
  走廊很安静,她甚至能听见心跳在嗓子眼跳动的声音。
  “喂?”
  电话接通,对面的人声线懒懒的,好像还抿着笑。
  佟霖咬了咬下唇,嗓音沙哑,“你在学校吗?”
  “不在。”
  言简意赅的回答,让人接不上话。
  她也不着急,只问:“哦,动物中心c区的电闸在哪里吗?”
  对面停顿了下,“关电了?”
  林景舟在a大读研期间经常半夜泡在动物中心,他对中心的规章比她熟悉,她只需要简单问问,他就能知道她的意思。
  “嗯。”
  “你等下。”
  林景舟率先挂断了电话,手机里又是“嘟嘟嘟”声,但这次没有极速的心跳,佟霖不慌不忙地抬头看了看窗边的月亮,时间就快到农历的月中,月偏圆,落在学则湖的月盘,一直延伸到窗内,倾洒在佟霖的发丝上。
  对面很快回拨了电话,林景舟的语速有点快,好像有点着急,“我刚刚给动物中心的值班室打了电话,他们马上就到。”
  “害怕的话就和我说说话,等会我去学校接你。”他又补充,同时还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
  这人,完全不按预想的套路出牌。
  佟霖轻声唤他,“林景舟。”
  “我在。”他赶忙回应。
  佟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手上一股浓郁的消毒液味道,倒是让人心安,“我不害怕,我只是想给你打电话。”
  我只是想给你打电话。
  林景舟先是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然后巨大的喜悦如海浪般冲昏头脑。
  他咳了咳嗓子,笑着应她,“然后呢?”
  “但你错过了这个机会,我好像听见值班老师上楼的声音了。”
  其实没有,佟霖所在的位置在五楼,没有电梯,值班室的老大爷爬楼梯的速度不可能这么快。
  她故意的。
  她继续说:“不告诉你这件事,是我害怕会打扰到你准备pi汇报,但我想了想这是我给自己找的理由,如果我把你当成我的……”
  佟霖停顿了下,好像有点羞于启齿这个称呼,“如果我把你当成我的丈夫,我不会对你有任何隐瞒。”
  “所以林景舟,对不起。”
  这句话像是道歉也像是感谢。
  对不起让你担心,也谢谢你愿意理解我。
  林景舟的手有点抖,他好像意识到佟霖内心深处的有些东西正在松动,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却被佟霖阻止。
  时间不多了,这回她真的听见了楼道时起时落的脚步声。
  她加快了语速,想借着无边的黑暗把平日里难以宣之于口的话都一股脑的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