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棵舍身木竟然是他第?一次亲见的神木。
“过去?的十八年间, 我便一直长在这棵树上吗?”
茶朔洵也摸了摸舍身木银色的树干, “是。”
瑞香轻轻叹了一声,说道:“当?初,台辅是舍身木上唯一一果,那时候大家都是很期盼的。”
度王失道,刘麒死去?,舍身木上重新结出果实,起初,大家全都对这个即将?降生的麒麟充满期待, 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期待的时间会长达十八年。
文光只是仰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树枝, 没有说话,而他的女怪却?从阴影中现身,慈爱地看着他。
“台辅之前在这里。”
女怪指着一处空悬的枝干说道。
孕育刘麒的那颗果实在女怪被召唤的时候便消失了, 既不是降生也没有掉落,就像是一滴墨水融水水中那般消融在了空气?中。
文光怔怔地看了一眼, 便垂下了眼帘。
“我们走吧。”
他扯了扯茶朔洵的衣摆,转身朝坡下走去?。
“嗯。”
茶朔洵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和他一道走下坡去?。
沿着原路返回,等回到丹桂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余晖斜斜照在了山壁之上,映出一片绯红。
文光和茶朔洵在女仙的服侍下用过晚膳,两?个人走在丹桂宫中消食。
“不高兴吗?”
从舍身木那里回来之后?,茶朔洵就察觉到了文光情绪的变化,不,应该是从看到舍身木的那一刻起,文光的情绪就开始有了变化。
“并不是……嗯,不算是不高兴。”
文光本来想?要?否认的,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对茶朔洵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他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的隔阂与隐瞒。
“并不是不高兴。”
原本走在前面?的文光转过头,又重复了一遍。
“准确来说应该是愧疚和负罪感。为什么我会十八年都不降生呢?”
那种像是要?深深陷入淤泥中的黑暗情绪又一次从心底涌了出来。
“很奇怪不是吗?”
文光终于问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这个问题,他的眼中有晶莹的光彩闪过。
“其他麒麟也是十月降生。”
但是在和舍身木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却?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没有人可以?操纵麒麟的降生,除了麒麟自身。
茶朔洵眉头渐渐皱起,看着文光的脸心中慢慢地涌上担忧。
这个问题文光知?道了答案。
“是我自己不想?降生啊……”
无端地,文光的耳畔又响起了初初见面?见面?时碧霞元君的那句话——
“真?是纯洁无瑕的麒麟啊。”
这句称赞的话语如今是多么的讽刺。
白色的麒麟,是绝对的孤高者,因为厌恶世间的尘埃,所以?宁愿在卵果中不愿降生。
“这就是一切的根源。”
所以?罪孽在我。
文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茶朔洵没有任何宽慰的话语,他只是将?文光抱入怀中,声音沉沉似海。
“那么,我们便一起承担起这罪孽吧。”
文光靠在茶朔洵的胸膛之上,眼泪渐渐湿透了他的衣襟。
罪孽从他的傲慢而生出,他已?经无法挽回。
……
吉日终于到来。
瑞香换上了黑色的礼服侍奉茶朔洵和文光沐浴更衣。
黑色是十二国最庄重的颜色,不仅是天?子衮服,便是仙人们也以?服黑为尊荣。
黑沉沉的颜色仿佛压在文光心头的罪责。
他知?道,自己即将?踏上一场没有尽头的赎罪之路了。
但是,当?穿着衮服的茶朔洵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无边无际的痛苦便像是有了出口。
——这条无尽之路将?会有他相伴。
“台辅,时间到了。”
瑞香伏跪在地,向他叩首。
文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出发吧。”
文光在女仙的带领下到达了位于蓬山断崖山麓的云梯宫。
云梯宫的深处有一道朱漆大门,如果平时推开的话,门内只能看见覆盖着青苔的岩壁,但是今日,这扇门中却?出现了往上的台阶。
王和他的麒麟将?通过这段台阶前往天?敕之处。
这便是云梯宫的入口。
碧霞元君早早地在门外等待着。
她手执一把纨扇,含笑着看向来人。
“敬祝刘王以?及台辅万寿无疆。”
女仙们则在门外伏地跪拜,她们只能停留至此。
文光和茶朔洵向碧霞元君抱拳回礼,随后?便走进了那扇大门。
眼前的阶梯仿佛是水晶铸成,阳光从透明的阶梯下方透出,四周是绝对的明亮,而阶梯的最上方蹲踞着一只乌鸦般的白色鸟儿。
“上前来。”
那只白色的鸟毫无情感波动地向阶下的人说道。
这冰冷的仿佛是九天?之上传来的声音让文光心头一缩。
而茶朔洵也忍不住挺直了背脊。
他伸出手握住了文光的手,轻轻道:“走吧。”
“嗯。”
但是才踏上了第?一级,他们便浑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