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却实在没忍住,朝教父翻了个白眼,才拖着行李箱,在悠长响亮的汽笛声中登上了列车。
  列车缓缓启动时,哈利透过车窗看到,小天狼星正将一个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马克杯塞到坎贝尔夫人手里。
  缭绕的白色雾气不断从杯口溢出,显然马克杯里装满了热腾腾的某种饮料,以缓解她因为多讲了几句话而干哑的喉咙、抚慰她因为在人多的地方呆了太久而略显疲惫的精神。
  感觉到哈利的注视,小天狼星就敏锐地抬起头来。
  他看向列车的车窗,准确地从人来人往的车厢中找到了教子的位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
  月台上来送行的其他家长,大多在列车启动时就纷纷幻影移形离开了,小天狼星却一直目送着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彻底驶离月台,才转向站在身后几步之遥、耐心等待着的妻子,揽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伊薇特正小口地啜饮着马克杯里的云朵泡沫蜂蜜牛奶。
  弗立维教授过去总喜欢为过于劳累的拉文克劳学生调制这种孩子气的热饮,以帮助他们从疲惫和消沉中恢复精神。伊薇特那时被这种温热甜腻的饮料抚慰过很多次,所以一直把这个习惯保留到现在。
  小天狼星递过来的杯子不会空,也不会冷却,喝完半杯就会自动续满,永远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就像一个不会结束的美梦。
  “我真希望能告诉你,”他就在这时用颇为遗憾的语气说,“——告诉你说,孩子们回霍格沃茨之后,我们终于可以开始享受二人世界了。”
  伊薇特沉默地低垂着眼睛,没有出声。
  她的面容被纸杯中上升逸散的热气所掩盖,让人看不清楚神情,但小天狼星就是能感觉得到——透过相贴近的躯体、透过以牢不可破誓言相连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妻子的意志如往日般平静、坚定,而且决意凛然,没有丝毫动摇。
  小天狼星转过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石柱边聊天的疯眼汉穆迪、韦斯莱夫人和比尔。
  他们是在等着自己和伊芙一起搭车回去。
  他明明心里清楚,却不愿朝那个方向多走一步,仿佛一旦离开这个宁静祥和的站台,他和伊芙就要迈入某个黑暗而残酷的、却无比真实的绝望世界中一般。
  良久,小天狼星无声地叹了口气:“……真可惜,一切都还没结束。”
  伊薇特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啊,一切都还没结束。”她轻声应道,“真正的战争,从现在才要开始呢。”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小天狼星喃喃问。
  伊薇特一怔。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似乎在她孤身一人苦苦鏖战的那漫长的十二年中,最常问自己的,也是这句话。
  在佩尔顿街那个空荡荡的小公寓里,面对着父母兄长和恋人无处不在的幻影,一遍遍地责问自己为何做得不够多、不够好。这种如影随形的愧疚,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在无数的天体和星轨之间寻找那最微小的可能性,总以为自己即将得到答案,却又一次次被打落回绝望的原点。这种永不断绝的痛苦,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没有尽头的。
  在那四千多个日夜中,她早已学会不去期待、不去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尽头”了。
  看不到尽头,难道就连路也不走了吗?
  不是的。还是要走下去。
  即使每次只能往前艰难地迈一小步,即使脚下踩着的是鲜血、是刀尖、是熊熊燃烧的荆棘丛,即使再怎么看也看不见尽头,前路也毫无光明和希望——
  她毕竟还没走到死路上。毕竟还是能向前走的。
  所以直到活不下去为止,她都要好好活着。
  她知道小天狼星也是一样。否则两个人各自在布满刀尖血火的荆棘路上苦苦煎熬,谁也熬不过那总也看不到尽头的十二年。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伊薇特轻声说。
  小天狼星闻声低头看她,她也看向小天狼星。
  一只灰色眼睛撞上另一只灰色眼睛。眸光分明和过去截然不同了,却仿佛还是和从前的每一次对视一样,目光一旦相触,就谁也不用多说些什么,谁也不用去怜悯谁、安慰谁、迁就谁。
  伊薇特对小天狼星微微一笑,神情坦然无惧,而又一往无前。
  “我只知道,”她平静地说,“现在,我该回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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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孩子们送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的当天深夜,伊薇特在睡梦中被小天狼星摇醒了。
  她自梦中惊醒,尚且有些茫然,但并不显得惊慌失措。从床上坐起来时,随手将垂在肩头的发辫拢到颈后,首先看了一眼时间。
  壁橱上的夜光沙漏显示出,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两点——在这种时间被突兀叫醒,让人很难认为会有什么好消息在等着自己。
  小天狼星怕亮光晃疼她的眼睛,所以只点燃了墙角一盏昏黄的夜灯。
  借着并不明亮的烛火,伊薇特看到小天狼星正将手臂伸进长袍衣袖。他匆忙之中穿戴得不算整齐得体,半长的黑发有点凌乱,眼罩也戴歪了,显然也顾不上修剪胡茬,但已换下了睡衣,随时都能出门了。
  小天狼星注意到她坐起身靠在床头,就快步走过来,俯下身去亲吻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