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
  高畅能明显看见,这本厚厚的素描本起码一百多页,仅剩下的纸页所剩无几,页边沾了淡淡的铅笔印发出经久的灰色。
  这令高畅颇为感兴趣,以他吃过的盐比某人走过的路还多来计算。
  小少爷这是心里有人了。
  心底多少有点空落,毕竟不是所有有趣的灵魂和皮肉,都能被自己在同一时刻碰到。
  高畅把人带进了宿舍,两个人光明磊落的毫无避讳,顾子书照例一进教师的房间,由心而发一声感慨。
  “也真小啊。”
  高畅的屋子里布置得已经算是五脏俱全了,电视冰箱单人床,就差个洗衣机,收拾得非常清洁,比过很多单身汉住的地方。
  领人进屋先烧水,高畅怪问,“还有哪里很小?你这个也字用得颇为微妙呀,我猜你应该说的是你们学生宿舍吧。”
  插好电摆好水壶,一番嗤笑,“你们这些孩子现在都在父母的羽翼下被庇护太好了,总觉得生活简单,看哪里都不随心意,实际上真正步入进社会以后,才会发现挫折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大小多少都得经历。”
  “我那边有个小沙发,你勉强坐坐别嫌弃小。”
  一瞧,顾少爷自来熟似的,完全不用人请,已经擅自坐在大手套形状的沙发里了,还不停地调整出最舒服的姿势,轻声笑道。
  “高老师您的这个沙发挺有特点,俗话解释就是你是我掌心的宝,恐怕您的心里不会其实住着一位公主吧?”
  高畅败给他了,自己搬来简易小板凳坐在对面,五分炫耀五分无奈说,“亏你还是有些眼界的,这沙发以美国棒球冠军joe di maggio为灵感,才设计出这只可以坐的‘手套’沙发。”
  高畅打算潜移默化跟他解释,这沙发貌不惊人价值不菲,最主要是阐述自己很懂得享受生活。
  顾子书却闻若未闻,屁股故意在手套沙发里扭了扭,“幸亏我这身皮肉算得上金贵,上千万的意大利皮质沙发也不少坐,坐起来还是很稳当舒适的。”
  高畅明白了,在比富拼爹这件事情上,小少爷稳居第二,是无人敢称第一的。
  那种自信、自然、浑然天生、金身玉肉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毫无作假的添加成分。
  高畅也大约能猜到自己接下来的话题,这位货真价实的小少爷恐怕难以说服。
  勉力一试。
  “我提议你还是不要独揽浮雕的设计权,最好还是要和其他的学生一起,尽早学会团队合作的重要性。”
  高畅把前因后果分析的头头是道,同时指出顾子书还很年轻,家中背景深厚以后想要扬名立万的机会实在很多,并不急于一时。
  其中很多的厉害关系,也都与顾子书摆个清楚明白,整个设计团队里的金枝玉叶其实并非他一个,弄好了可以打造良好的人际关系渠道,何必在一件事情上钻牛角尖?
  高畅趁势把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朝他倾吐干净,一来确实是打从心底承认顾子书的才华,二来是适当点拨小学弟,忌讳不要初出茅庐就锋芒毕露。
  “时间毕竟还有很长,你才19岁的年纪,只要保持初心,坚持以恒,总有一天全华国,或者全世界都能铭刻你一个人的姓名。”
  是吗?
  贪心吗?
  顾子书不断回忆自己在这本书中世界的角色:贪婪、任性、自私,妄图在真少爷回归豪门后,不断利用自己的无耻野心对其扁高踩低,狠狠打压。
  真少爷是一颗隐藏在浮尘中的朱玉,潜潜发光;他是一件长满香虫的华贵衣袍,渐渐腐朽。
  凡事不可强求。
  顾子书从脑海中如同神谕的文字提示中得到指示。
  他早放弃啦。
  顾子书早认清冒牌货应有的立场,完全不会去争的,假如说真少爷能被顺利找到的话,万贯家财与身份地位,他统统可以放弃。
  当一个人头顶日日夜夜挂着一个倒计时器,生命流水一般得转瞬即逝,所有的物欲都会变成次要,只有两个字不断膨胀。
  活着。
  想活。
  顾子书把眼镜框取下把玩一阵,密长的眼睫毛垂落颤抖,形成两团淡淡的云翳。
  不知道作者跟他有什么仇,偏要这样玩.弄他的命运,真是可笑。
  重新戴上眼镜,顾子书笑得依旧故作老成。
  “也行吧,不过我也得捞点别的好处才能舒心,不是吗,高老师?”
  礼尚往来是华国的优秀传统。
  高畅亲自把小学弟兼管理的学生送回到男宿舍楼前,两人不再谈论之前的话题,心照不宣聊起了雕塑艺术。
  顾子书说如果能有留学的机会,他最想去的是伦敦大学学院,毕竟位列世界前茅的优秀艺术学府,他想能吸取到更多的精华。
  顾子书夹着素描本,手里不停地转动绘图软笔,两只脚走在影线上一摇一摆,宛如高空钢丝演员一般小心翼翼。
  “我想设计出陈列在博物馆的真正藏品,可不是随便摆在哪个街心公园的铜像。”
  高畅听懂他的潜台词,不由笑说,“会有一天的。”
  快走到宿舍楼前,顾子书蓦地不动弹了,取下眼镜框低声抱怨,“我的眼睛太大了吗?何况还戴着眼镜呢,真该死。”
  高畅靠近,微低头瞧小少爷的眼睛越来越红,“你别揉了,搞不好是尘土进眼睛,这么粗鲁别把眼角膜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