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已找我讲过此事,”季钦挑起来鸡丝细面, “边城其实从来是缺先生的,这儿太偏也太远,童生,秀才,举人都出得少,进士更是十余年未出过一个了,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都带着孩子出去求学了。”
  “这样啊……”阮清攸叹气。
  “是,”季钦点头, “外祖父虽不是州府官员,却是这边城的侯爷,自想为这里的孩子们争取些。我们方回来时,他便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教书,但那会儿我正忙活着八月十五的宴席,便说待诸事定下再议。”
  “虽到现在也没回来几日,但我觉得也是时辰同你商量了,”季钦问, “清攸,你想去教书么?”
  阮清攸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想!”
  “成,”季钦点头, “我后日就回了外祖父去,你便先歇上两日。”
  “外祖父可同你讲了,让我教多大年纪的孩子,哪儿能上手就教的,我需提前准备……。”
  “在边城读书的孩子,你俱是上手便教得,”季钦道, “但我们先说好,一者,我会派车夫接送你,二者,书院周边我会安排人巡逻,这两点,你必须都同意。”
  阮清攸其实不想亮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想拿这身份行任何方便,但是他目前已经成了边城的“明人”,身份是早就瞒不住了。
  这里毕竟有互市,西境小国来往人多也杂,季钦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才作此番要求, “我都应你。”
  “府上的事情,你乐意管便喊下头人来问上几句,若不乐意管,也别让自己累着,”季钦道, “定北侯府多年都没人主中馈了,也没出乱子。至于我那份私库,也有人照管着,你只管花钱就是。”
  “对了——”阮清攸问, “趁着你还休沐,我们去互市看看?”
  “成,也趁着你未曾教书,好生逛逛。”
  *
  季钦休沐结束,阮清攸也去了边城唯一的书院教书,虽他是由林易亲自送过去的,但书院院正还是只让他去教了初初开蒙的小童。
  这样的安排,阮清攸本人也很满意,他发觉自己很是喜欢孩子,与这些小童相处,让他很是舒适轻快。
  他在心里想着,等到过个一年半载,虎哥儿再大些,也可以放到自己班上来一道教了,还省的单接他送他了。
  日子平淡却幸福,季钦与阮清攸每日一道披着晨光出门,踩着月光回府,不觉时光飞快,竟就夏去冬来。
  半年间,林焱来信很少,而眼看着就是林荃祭日,他却未同往年一般早早回来。
  日子越近,林易就越是搓火,晚饭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等到季钦与阮清攸都吃好了,他才问季钦:“你与林焱这些日子来往过信件么?他惯是不着四六,别是死在外头了。”
  阮清攸与季钦对视一眼,心里头都咯噔一下。
  这年八月底入汛,忧患河再度决堤,沿岸冲毁了郡县数十,大水过后滋生大疫,要命的瘟病从中原一路进京,半月不过就缟素无数。
  京城受灾极严重,宫里人也染病许多,全送到了宫城之外一处供老太监养老的庙里,到药方子研究出来之前,单那一个庙就死了几百人。
  季源和徐金翠,也都死在了这一场疫病里。
  季钦未亲眼见着,但听闻死状极惨。
  这次疫病,实在太凶了。
  在十月时林焱曾又来过信,但到现在已经又一个月余,确实没再来过信了。
  “不会,”季钦沉声, “疫病发生之时,表哥离中原极近都未曾出事,现下就更加不会。我回去估算一下他的路线,派人尝试联系联系。”
  林易没说话,起身待离席,就听见外头门房跑进花厅,嘴上喊着—— “侯爷,侯爷,大公子来信了!”
  “快让我看看!”林易伸出了手。
  门房很是尴尬,虽是侯爷让他密切关注着大公子的来信,但是, “这信是给少将军的。”
  “哼,”林易一甩袍袖坐下。
  “来,咱爷俩儿一道看看,”季钦坐了过去。
  “钧希,我最亲的弟弟,哥哥这里有事绊住了脚,虽心里是王八盖子插鸡毛一样的归心似箭,却实在走不开。今岁先父祭奠,拜请你到坟前好生与我美言几句,待我这边事休,再去他老人家那边磕长头谢罪。”
  季钦:“……”
  他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旁边外祖父一眼,见外祖父脸色铁青,甩了袖子就走。
  阮清攸也凑过来看,看完舒了口气, “平安就好。”
  “是,”季钦方才也是一个激灵,现在看见信件也放了心, “活着就好!”
  好在今年虽不见林焱,却也多了个阮清攸,季钦未曾像往年一样总提前些避开旁人,而是选了正日子去祭拜。
  去岁冬日抱着酒坛子大倒苦水的仿佛是另一个人,季钦在舅父坟前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舅父,同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婚郎君,阮清攸。
  您从前,听我说过多次的。”
  阮清攸红了脸,认真又虔诚地磕了头。
  下午无事,季钦与阮清攸便又一个去了大营,一个去了书院,但阮清攸打祭拜过后身子一直不舒服,大约是因为祭拜之时吹了风。
  这边城寒冬的风,实在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
  虽怕阮清攸冷着,定北侯府内他们常居的院子里烧了火墙,地龙,但书院却没这条件,拢共一个似着不着的火盆子,不多暖,却好大的烟,好些孩子已经生了满手的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