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忒弥斯开始有意识地疏远血族了。
  而有夜也在哈兰德那令人窒息的专注目光中,与对费诺的莫名愧疚感之下,变得更喜欢在露台晒着太阳独处。
  刚转化的费诺还有些不适应自己的血族身份,常常会在不经意间跟着她走进没有黑布笼罩保护的露台,后又被烈阳灼伤,只能狼狈躲进黑暗的角落。
  有夜心疼地为他治疗了一次又一次,也轻声提醒了他不止一次“你不能走进阳光里。”
  ……多讽刺啊。
  他曾集光芒于一身,礼貌于神殿门前下马行礼,却因她的过多关注,就此折下骄傲的膝,没入深沉无光的暗夜。
  尤其是仔细看过向阳处那曾经意气风发的贵族少爷后,有夜感觉更对不起费诺了。
  尽管他根据哈兰德的吩咐,每天都跟在她的身后侍奉,有夜也再不敢多看他一眼,又或是多说一句话。
  只是随着时间推进,阿尔忒弥斯心中的愧疚不减反增。
  有夜不止一次看见广场上,那日跟着费诺的侍从拦住行人,到处询问自家少爷的去处,并对着月神神像虔诚祈祷“希望少爷一切平安”了。
  每每这个时候,她都忍不住用余光去瞧安静站在阴影处的费诺。
  他表现得太过平静,恭敬垂向地面的血瞳中没有一丝波澜。可与数万年后的费诺不同,此刻的他还太年轻,尚不能稳妥控制自身隐藏的情绪。
  有夜很轻易地就发现了他背在身后交握的手蓦然攥拳,为维持良好仪态而展开的肩也隐秘地抖了抖。
  ……或许他还是想回到人类社会的,那才是本来属于他的人生。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尔忒弥斯被愧疚与无奈梗住,从此变得无言起来。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
  有夜透过露台祝福侍从妻子平安诞下女婴,但不过才过了几天,侍从就又和他抱着婴孩的妻子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广场,日复一日地探寻费诺的身影。
  有夜很想让那忠心的侍从见一面费诺,可尚未等她找到机会开口,不幸的消息就令她被迫搁置了这件事。
  ——战争开始了。
  残酷的,血腥的,无意义的战争。
  这次的战争并非人类国家之间的小打小闹,而是魔界侵入下界,妄想拓宽版图,收拢人类圈·养的狂傲之战。
  诸神为此特意聚在一起商议,以决定自己在这场战争的站位。
  有夜没去,她本就答应了主神,若非传召再不上神庭。
  更何况她还忙着在下界治疗因战争受伤的难民。她开放了神殿,让哈兰德他们帮着治疗来神殿寻求庇护的人类,甚至还在广场上搭建了不少收容所。
  诸神的判决很快下达。
  他们决定静观其变,无论战争偏向何方都将守望这段历史,不再插手。
  浓厚的绝望瞬间席卷下界全土,就连大气都因恶意而变得稀薄。
  作为唯一留在下界的神祇,阿尔忒弥斯几乎成为众矢之的。
  人类充满猜忌与怀疑的眼神令她心劳,有夜只能果断骑上独角兽,挽上艾菲克罗斯闲置的金弓,代替伴侣神站上晴空烈日下的前线。
  战争持续了好几年,哈兰德规劝了她不止一次不要去管那些得寸进尺的贪婪人类。
  可有夜却摇摇头,抚摸着因被她长期使用而慢慢褪去金光,转变为温婉之银的长弓,轻轻喃喃。
  “如果艾菲还在,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许是自她口中喊出的光明神名讳太过亲昵而刺耳,哈兰德绷直了唇线,许久才依着从属契约缓慢跪地,以拳抵地。
  “如若这是大人所愿。”
  有夜望着神座下乌压压跪着的一众血族,突然发现无论历史如何推进,这些熟悉的面孔都无一遗漏地跟随她一同踏过漫漫岁月。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只有血族还是最初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
  不得不说,哈兰德对待族人可比她们这些神祇对待人类负责太多。
  她有些无奈地翘起唇角,终于于近些年来第一次伸手轻拍哈兰德的肩。
  “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护好你的族人。”
  有夜能明显感受到阿尔忒弥斯的意识正拉扯着她,她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关注费诺,因为他不久就会为打破僵持的战局而暗杀魔族的王太子。
  可阿尔忒弥斯不过淡淡扫了一眼垂首跪地的费诺就漠然地转身离去,连一句话都没有给他。
  自哈兰德在神殿内安置了不少战争孤儿,得了她的夸奖后,越来越多的血族效仿真族的行为,开始自发地救助人类。
  血族们早已因月神刻意的疏远而变得浮躁不安,他们尽力按照有夜的意愿救助人类,只为一句肯定的夸奖。
  战局僵持不下,有夜终于又得了些时间可以回神殿露台晒太阳了。
  她望向挤满难民帐篷的广场,突然发现费诺的侍从已经拄上了拐杖,由年老的妻子搀扶着,仍不死心地在难民帐篷中打探着费诺的消息,而后头跟着的小女儿不仅大着肚子,手里还抱着不过六七岁的幼童。
  神殿入口,早前有夜亲自栽的苹果树终于长成参天大树,也如她所愿,能替血族遮蔽入口处的所有阳光,尽管还走不远,但也能让他们在白日里也走出神殿了。
  有夜望着那浓密的树荫有些激动,她很想问问费诺究竟为什么躲着不去见那忠诚的侍从。现在明明只要走到神殿入口的树荫下,就能成全侍从几十年的努力,为那份跨越年代的忠义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