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毕尧, 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就将想说的话脱口而出了,关凝这才想起陆公子还在眼前站着呢, 当着正主的面把别人比喻成狗……似乎有些不好。
幸而陆夜白并不生气,握了握手里的信蜂,顺着她的话意说道:“小狗尚且可以对着主人撒娇, 我却只能睹物思人。”
“你别说, 睹物思人用在信蜂这上面,还真有些道理。”关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沉吟了一会儿道,“闲着也是闲着, 不如我给你做个科普吧?”
“什么科普?”
关凝指着信蜂道:“这个信蜂其实很玄妙的,一般人只拿它当个传信的工具,但其实透过这上面的妖气,我们可以得到信蜂主人的很多信息。比如他人在哪个方向, 还有他身上的妖力状况。”
毕尧也是头一次听说信蜂还能反映主人的妖力状况,不禁问道:“这要怎么看?”
关凝接过陆夜白递来的信蜂,举到另外两人跟前,开始进行细致地讲解:“你看,现在这信蜂上的妖气,还是盈盈发亮,运转的速度也很稳定,说明少主此刻活蹦乱跳,非常健康。”
陆夜白点头:“那如果身体状态不佳呢?”
“那要看有多‘不佳’了。”关凝顿了顿,才道,“我们妖怪存在于天地之间,便会有妖气产生,信蜂上的妖气来源于它的主人,如果它的主人受了重创,信蜂上的妖气也会减弱一些。轻伤的话,就没那么明显了,信蜂上看不出来的。如果上头的妖气‘嗖’地一下消失了,就……”
这时候对着少主留下的信蜂说这话好像不大吉利,关凝立刻咽了后半句,但陆夜白还是懂了她的意思:“就说明……遇到了不测?”
关凝点了点头。
“长见识了。”陆夜白笑道,随即想起这两人还有要事,“已经半夜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吹吹风,你们要不要先回去疗伤?晚了不大好吧?”
关凝将信蜂递给他,一面道:“那我们就先进屋啦,少主回来了看到你在这里等他,肯定超感动的。”
她回身与毕尧进屋,陆夜白靠在柱子上,还能依稀听到两人的对话。
毕尧道:“你刚才说的,连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关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得意:“我爹告诉我的,毕竟信蜂是他做出来的嘛……什么?我没和你说过?”
……
两人的声音渐远,陆夜白回身望向夜空,打发时间般地将信蜂抛起来又接住,偶尔看着上面的妖气出神。这夜似乎长得有些过分,他吹风吹得脑门都凉了,也没把人等回来。正要迈步进屋去加件外衣,他将信蜂收进口袋的时候,余光瞥见上面似乎有些异样。
将它举到眼前,疑心自己看花了眼,他忙闭上眼睛再睁开一次,反复看了几回,每看一眼,心就往下沉一段。
那信蜂上萦绕着的妖气,消失了。
他将信蜂收进手中紧紧抓着,似乎那虔诚的一握,真的具有魔力一般,再松开手,信蜂上有一丝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妖气飘了出来,弱弱地飘往一个方向。
只剩一丝……
那信蜂周围没有了妖气流转,仿佛只是普通的一个木制玩意儿,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显得死气沉沉,一时间他原先平静下去的心境再次起了波澜,心中生出的不祥预感已经不容抗拒地覆压过来,陆夜白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原先让夜风吹得清明起来的神智,又再次陷入了混沌。只剩了一个念头:找到他。
去灵歌山。
手腕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淡淡瞥了上面的符镯一眼,明知将它拿下来会减轻这种疼痛,但并不愿意这么做。随着他冲出门去的身影,一片燃烧着的符纸从袋中掉了出来,缓缓地从空中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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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寒之顶。
应岐双手枕在脑后,仰面朝天地躺在晶莹剔透的银棺顶部,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似乎很是悠闲。
悠远的小调戛然而止,应岐皱了皱眉,道:“先不要轻举妄动。”
周围并没有人和他说话,只有夹杂着细雪的寒风呜咽着轻轻吹过,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边很快结束。等我们过来。”
他单手撑在光滑的银棺上,直起上身,低头下望,隔着厚厚的寒冰,银棺内部却剔透得一目了然,空空荡荡,天光投映在光滑的冰上,让他的倒影看起来有些残缺不全。
“就快结束了。”他自言自语着,勾起嘴角一笑,目光投向银棺的入口,似乎在等一个什么人。
-
陆夜白从来都没有来过灵歌山,但这座山却给了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知是不是正值深夜的缘故,路上没有任何人,他兀自顺着山路向上走,绕过竹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湖,湖水静谧,幽幽泛着光,叫人禁不住驻足,恍惚间好像看见天光云影,湖畔坐着一个人,眉目柔和,眼里含光。
他想起来了,这是凤栖山。
再一眨眼睛,湖畔那人不见了,只剩个残影留在他的脑海里。或许是思念至极,出现了幻觉,陆夜白失笑着摇摇头,循着妖气继续往上走。一直登至山顶,看到山顶旁有个小小的亭子,里面似乎有人。陆夜白不敢大意,敛住气息,悄然往亭子靠近。等到距离拉近,他才发现自己的小心翼翼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亭子里的人,似乎都睡着了。
无心细想,循着那一丝将断未断的妖气,陆夜白迈步踏入亭边的小门。
继续前行了一段,光线逐渐明亮,眼前出现了迷蒙的白雾,层层叠叠,淡色的妖气不屈不挠地往白雾里钻,陆夜白低声道:“在这里面?”
妖气自然不会回答,他下意识地伸手按在白雾上,心头升起一丝很熟悉的感觉,不禁蜷了蜷手指,下一秒整个人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进了白雾中,手中的信蜂没有拿稳,掉落在了白雾外面。
最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冷,仿佛瞬间沉入了冰窖。耳畔有风在轻轻地吹,刮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刺得人生疼。等缭绕在眼前的白雾散尽,陆夜白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天地在此混为茫茫一色,周身白雪皑皑,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就是温子河提过的极寒之顶?为何他没有来过,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熟悉?
信蜂似乎被落在了外面,雪地上没有一丝痕迹,周遭静谧得连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陆夜白身体上的温度已经降至最低,心跳却骤然紧促起来,他抬脚往前走,一步一步踏在雪地上,刺骨的冰凉蔓上脚腕,他却走得几乎没有知觉。
纯白的雪地上,没有延伸出去的脚印,也没有蜿蜒的血迹,但却仍然给了他一种不祥的熟悉感,,仿佛自己正身不由己地走向冥冥之中注定了的那个结果。
他不敢加快脚步,甚至产生了一种拖延的情绪,脚步往一个方向迈去,目光却茫然地四处放空,千万思绪冒出脑海,心头一片空荡,如同这一片辽阔雪地。
是那个噩梦……
他不敢往下想,似乎不那样想,梦里的一切就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但是没有走到那一步,心头的一丝念想又总是掐不灭,他想,不至于的,没有巧到这种地步的巧合……这怕不是上天同他开的一个玩笑?还是自己自始至终,都没分清过梦境和现实?
不然为什么刚刚听说了信蜂上的玄机,后来妖气就尽数消失?
又为什么做过那样一个让人撕心裂肺的噩梦,现在那梦里的场景恰恰事与愿违地在他眼前重现?
目光触及血迹的那一刹那,最后一点隐晦的希望也烟消云散,陆夜白脚下不稳,终于支撑不住一般地跪倒在了雪地上。
仿佛无论他如何回避那个梦境,一种堪称命运的东西,还是会将它硬生生拽到他的眼前——此刻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
熟悉到纵然那人此刻双目紧闭,面容苍白,他却还是能描摹得出那人低垂眼皮,眉目温柔的样子。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手掌上传来一丝隐隐的痛感,陆夜白木然地朝手上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斑斑血迹。他在雪地上随手蹭掉了血迹,颤抖着将手指扣进那人指缝,掌心一片冰凉,没有迎来往日的温柔回应,他垂眸低低抽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