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抽回手腕,力气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阮蒙盯着他却又躲闪了目光,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过马路之前不知道先看过往车辆?多大的人了?”白泽冷声训斥道。
这人……是在关心自己?
阮蒙突然间就觉得自己被人从寒风凛冽的喜马拉雅山巅移回了鸟语花香的温室,窒息感消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他提起一口气,猛地鞠了个60度的躬,埋头道,“教授,那天的事……对不起。”
“啧,起来。这么多人呢。”白泽扶了一下眼镜,不自在道。
阮蒙当然不敢再让白泽在众人面前难堪,急忙听话地直起身,又垂头低声道,“对不起,教授。”
片刻后,他听见白泽长长地叹了口气。心脏便又似被谁抓住了一般。
“算了。也是我当时太小题大做。但我还是得说,你们这群学生真是一届比一届不像话,玩闹也得有个限度,知道吗?”白泽一派为人师表地语重心长。
阮蒙真是又欢喜又纠结。欢喜的是,看来白泽终究还是原谅他了。纠结的是——“不,我不是玩闹,我是认真的”,这种话,事到如今,要怎么说出口?
怎么能说出口?
要是白教授知道自己被一个男生喜欢上了,一定会觉得很恶心吧?会不会真的就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与其被厌恶,不如被误解……
阮蒙闭了闭眼睛,痛恨死自己了。当时真是脑子一热干下了那么糊涂的事情。只想着可以借机验证一下自己的感情,可以借机……触碰到他、吻一吻他,像在无数个梦里做的那样……
可自己却从没想过吻过之后,又当如何。
大概是那时的自己尚且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总觉得吻过之后便知道那所谓的“喜欢”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吻过之后大不了被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而自己则可以放下一直隐秘在心底的秘密,放下那越来越沉重的包袱,从此轻装上路,与眼前的男人相忘于江湖。
可现实一定要那么残忍,残忍地逼你认清现实。
阮蒙已经不太记得被白泽泼了一脸啤酒后又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记得徐铭他们都拥了过来,跟自己一起不停地向白泽道歉,后来是怎么回到自己那一桌,白泽和那个少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和室友们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室友们对自己说过些什么,阮蒙都不太记得了。
——人类就是这样,有一套非常完备的心理防御机制,当你受到了难以承受的打击,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配合,就可以很快“忘记”、或者说是——封印那段记忆。
阮蒙不想再回忆起当时白泽那张气得发青的脸,所以他想把所有相关的片段都忘掉,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去听白泽的课,在校园里遇到白泽会绕路走……世界那么大,想躲一个人,应该很容易。
可是今天的这一场偶遇让阮蒙发现,他根本避无可避。
就像他曾经努力尝试的那样,越是叫自己躲着白泽,就越是想见他。
所以他忍受不了白泽那冰冷的一瞥,忍受不了他在一瞥之后装作不认识自己与自己擦肩而过。
所以早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他便冲过了这条单行路,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掌心传来的温凉体温让他如沙漠旅人久逢甘霖。他嘴上说着,“教授,那天的事……对不起。”可心里却在叫嚣,“教授,我喜欢你!”
可喜可贺,教授没有生硬地甩下他,教授还有点关心他。
“嗯,今后一定注意!”阮蒙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瞧着白泽额头的薄汗,又问道,“教授您来这边是有什么事吗?”
“见一个老朋友。你呢?”白泽明知故问。
“我家就在这儿。”阮蒙抬手指指斜前方的一家冰淇淋点,“天气这么热,我、我请您吃冷饮吧?”
白泽扶扶眼镜,心下暗道,“这小孩儿,约人都不知道先问问对方时间是否方便吗?”不过他是自愿上钩的,吐槽归吐槽,就在他面露迟疑的片刻,阮蒙已经满脸“要被拒绝了怎么办!!!”的无措,白泽估计他稍微推脱一下这毛头小子都接不上话,这事儿就得黄。遂表现出“虽然我不太想和你一起,但这天儿实在太热了”的无奈,点头道,“好吧。”
两人进了冷饮店,点了东西坐下聊了片刻,白泽就有点儿后悔——这小孩太嫩了,根本就不会聊骚,如果不是白泽救场找话题,这天儿分分钟就能被阮蒙聊死。白泽开始有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么一个青瓜杠上。
许是兽生太过无聊,每日还被杨戬那货塞一嘴狗粮……呸!跟狗粮并没有什么关系!
“既然你是学理工科的,怎么会想来听我的课?”白泽随口问道。
阮蒙有些不好意西地笑笑,“我、我也说不清楚。大概就是……对文人墨客的盲目崇拜吧。其实我听了很多文科院系的课,但只有您的课特别吸引我。”
白泽突然了然地笑了。可惜阮蒙正不太好意思地垂眼盯掌心的冰糕盘子,没看见。
白泽原本打算不留痕迹地“启发”阮蒙,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最后达到让阮蒙当众跪下哭着说“我是真的爱你,求交往!”的目的。
目的达到之后呢?白泽扶扶眼镜表示,当然是作出一副“你谁啊”的模样、一脚踹开。
自己被当做游戏道具当众强吻,这么伤自尊的事情,他当然要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关于这一次的复仇行动,白泽至今还在强调,他只是觉得被当众侮辱了,所以怒上心头。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才会承认,激怒他的,是他本以为的一片痴心落了空。
可惜理智总是要在一切都不可挽回时才回笼。那时被怒火噬心的白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复仇计划是多么的本末倒置。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期待阮蒙的一片痴心,所以他忽略了阮蒙本就倾慕于他的事实,只把阮蒙当做一个为了玩闹而羞辱自己的混蛋,所以他要让阮蒙深陷于自己布下的陷阱中,先看他摔得遍体鳞伤,再给予致命一击。
而阮蒙的一句“您的课特别吸引我”则为白泽指明了挖坑地点。
“您不知道……我特别希望您能点一次我的名字。”阮蒙小声说。
“那我现在点你的名字吧。阮蒙同学,你想了解哪位历史人物或者历史事件?”白泽笑道。
阮蒙猛地抬头盯着白泽——教授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呃……”脑子里仿佛到处都是升空的烟花,噼里啪啦炸成一片,让阮蒙根本无法思考,更别说想起什么历史了。
白泽也不急,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纤细的银匙挖了一小块冰糕,十分优雅地送到唇边。
眼瞧着那块冰糕从白泽的喉咙滑下,阮蒙的喉结也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白泽的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汉哀……武帝。”阮蒙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汉哀帝!断袖之癖!自己让白教授讲他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好在“哀”字跟在“汉”字后发音不是很明显,但愿白教授没听出来吧……
“汉——武帝?”白泽故意把音拖长。
阮蒙点头如捣蒜。
白泽暗笑,汉哀帝有董贤,汉武帝还有韩嫣呢。但他当然不会讲,为人师表的样子还是要做足的。阮蒙小同学崇拜的不就是他这一点么?当然要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眼看着自己随便卖弄一下才华就能引得对面的小男生眼睛越来越亮,白泽觉得自己从未坑人坑得如此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