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清腰都直不起来,坐在船上才渐渐收住,见景卿面具地下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怎么?”
景卿道,“这里的事你怎么都知道?”
顾扬清道,“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这样了。”
“那你来过多少回?”
顾扬清:“看你这样子,我做鬼司的年份可能比你活过的年岁还长点。”
“你做了二十年鬼差?!”
顾扬清漫不经心点一点头,“二十三年。”
景卿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下,“二、二十三年?!我从前听说鬼差最多不过做几年身上仙印就能消散的!”
顾扬清在他肩上拍几下,笑道,“别激动,这冥府所有鬼司,怕是只有我这么尽忠职守,不然招阴司他老人家也不会想把位子传给我。”
忘川水平如镜,摆渡坐在船头,手里船篙探在水中,动也不动一下,然而不多时船就稳稳飘到了对岸。
两人站在巨大的白石城门前,冥城森然肃穆,黑衣城守高瘦枯槁,肃然严正地朝两人一伸手,“命牌。”声音响亮低沉,听得景卿一阵悚然。
顾扬清倒是十分自在,递上命牌,又道,“城守兄弟,招阴司大人可在城中?”
城守摇一摇头,“中元节阳间有事,大人明日才能回来。”说着从一旁墙上取了块小木牌,跟命牌一起递给顾扬清,“管驿最近人多,你们两人凑活凑活吧。”
顾扬清接过,略一拱手算是道谢,“有劳。”带着景卿由侧门去了管驿。
驿中房间不大,只有一张矮榻,上头摆一张矮几。景卿看了一圈,“鬼司来复命都住在这里?”
顾扬清轻车熟路从一旁摸来一盏油灯点上,“一般来复命都是立时便回,这管驿不是给鬼司的。不过今天如果是你自己下来,八成要在城墙底下干坐一宿。”他说着坐下来,伸手摘了面具,看景卿依旧站在原地,咧嘴道,“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坐啊。”
景卿应一声坐过去,他早先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气度不凡,如今漏出来的一张脸果真如他所想。
顾扬清看上去比景卿稍年长些,似乎二十七八的样子,应当是生前得道的缘故,眉宇间除了英气还多几分淡然,干净俊朗,叫人看了就觉得十分舒服。
顾扬清很是白皙,这就叫他眼下的一条水蓝的水清纹显得十分惹眼。不过他自己似乎无所谓,指尖在眼下点一点,笑道,“就是它,将我困了这二十三年。”
“你从前……是清河门的人?”这条水蓝色的纹路景卿印象很深,这是清河门的家纹,正支弟子身上都有这么一处,不过位置不一。景卿小时候见过的那两个人这道仙印都是在手上的。
但是水蓝色的清河纹却不常见,若要转成这颜色,需得修为大成才行,也就是说,顾扬清已经是散仙了。景卿不解,“少年大成,为何被逐出师门?”
顾扬清抬头看他,眼弯弯:“与魔物交好。”
景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却听顾扬清道,“这都是些陈年的老事,比你岁数还大,没什么好说的,不如你再换个问题?”
景卿想了想,忽然脱口道,“你可知道些上古正神的事?”
顾扬清先是一愣,而后朗声笑起来,“怎么你这孩子想知道的净是些有年岁的事情。”
景卿脸上发烫,他都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是怎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干笑两声,解释道,“只是好奇罢了,从前师尊从没给我细讲过。”
顾扬清倒了杯水给他,“水清门藏书阁虽说传的神乎其神,可一些上古仙卷早就自己封卷了,最老的一座藏书阁里头基本就没什么能打得开的书。”
他说的藏书阁是水清门下最宝贝的东西,里头万卷仙卷,自天地之始就有记,号称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上地下草木鸟兽就没有什么是仙卷里没有的,有时候上界有不闹清楚的东西还得派人去水清门查查。也是因此,水清门的世家弟子各个博学多识,全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百宝书一般的人物。
景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佯作轻松笑了笑,“看来这事世上没几个人能给我讲了。”
顾扬清挑一挑眉,“这可不一定,仙卷虽然见不到,但其他野史杂记我还是看过几本的。”
景卿心头一动,没按住“腾”地一下抬起头来,“真的?!”
复命(二)
顾扬清被吓了一跳,继而笑道,“贤弟这是对哪位尊神如此好奇?”
景卿小心斟酌道,“从前听人提起过彦华尊神,好奇的很。”他才念完那尊□□讳,自己脸上又有了热度,心道多亏自己没随他一同将面具摘下来。
顾扬清蹙一蹙眉,“你真是会挑,你问的这位彦华神君不巧逸闻最少,野史杂记也就是能看见个名字。”
“一来,这彦华尊神是出了名的淡漠性子,六界上下能同他说上话的也没几个。”
“二来,清河上界的一位家主,几乎把能找见的有关彦华尊神的消息全封了。”
景卿额角跳了三跳,他自然知道清河这样的仙门是有上界神仙做家主的,可他想不到的是这位神仙居然将尊神的消息给全封了,心里一下子又种不好的感觉,悚然道,“敢问贵门家主……”
话还没说完,对面人就抬手把他给摆住了,“东海水君,不是他,是他那宝贝闺女洛清公主,五万年前在上界仙会上见了一回彦华尊神,一见倾心。”
顾扬清说完,看他他半天不动弹,也不再接话,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景卿这才回了神,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顾扬清又看他一阵,点一点头,转身灭了灯,“那就休息吧。”
屋里极安静,景卿由着真气缓缓的转,将方才顾扬清说的话在心里来回掂了几个个,心里憋闷,一个穿白衣服的小人在那里悲悲戚戚:“彦华尊神就是再冷漠的性子,就单靠那张俊脸,身后爱慕他的女仙就不会少。九天上的正神,哪是你这凡人能惦记的。”
这小人儿正伤心,不知从哪里又蹦出来一个穿黑衣裳的,上来劈手就是两耳光,将那小人儿连同景卿一并都扇愣了。“你还知道那尊摄是九天上的正神!九天尊神,无欲无念,就是上界仙子也只有暗中爱慕的份,你在这瞎想什么?!”
景卿不觉吸了一口冷气,心里一下就凉了,摇一摇头挥散脑子里哪两个小人影,心道早就想好断了这痴心妄想,你现在在这里瞎想什么。
浑浑噩噩捱了一天,第二日晚上招阴司才回了城。复命很快,几十个鬼司用了还不到一刻钟。
回来的时候顾扬清带他用了鬼司命牌,果真便捷许多,以至于景卿在桥上吹了许久的风才终于找着北在哪。
此时又已经接近三更,景卿不知道去哪,靠在桥栏杆上走神。顾扬清收了阵法笑嘻嘻凑过身来,“你去哪?”
景卿看他一眼,“怎么?还要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