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之于苍舒御剑,或许还没有到这样的程度。从荒木本身而言,也并不愿意被完全的无视。这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私心,希望在另一个人的心里占据抹不去的重量。然而荒木也知道,这个时候的阿剑,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因为他的需要,他甘愿在这样一个晚上维持静默,除了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他以外,他什么也不会做。
最先打破寂静的,反倒是苍舒御剑自己。静心是开炉铸剑前必做的准备,只不过以他的性格来说,怎么也做不到整整一晚,半个字都不说。“荒木,我没把握。”
“没有把握很正常。”因为阿剑主动找他说话,荒木自然也不可能继续扮演一道忠诚的影子,他也随即应声。不过除了说话以外,荒木的脚步,半步都没有离开刚才站立的地方。
梦泽别馆的构造,一如既往的简单。中间是水质极佳的温泉池,沿着池边修建了一圈原木结构的房舍,整座别院,形成了一个标准的回字形。
如今,荒木站在池水的一侧,背后是一根原木的支柱,他斜靠在上面。明明是无比休闲的动作,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随时会爆发出巨大力量的感觉。无论表面看上去怎样,这个剑灵都处于相当警惕的状态下,无论潜藏的危险是否会真的到来。
苍舒御剑则在另一侧,没有按照本来的计划沐浴,而是坐在池边。棉质浴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半个胸膛以及一溜肩膀都露在外间。温泉袅袅而升的热气潜入空气之中,改变了温度,他丝毫也不觉得寒冷。况且,一双脚还浸在泉水中,浴袍的下端都全部打湿了。
其实,泉水中升腾而起的热气,不仅能够改变周围的温度,也能氤氲人的视线。原本就没有开灯,依稀的星光并不能完全穿透白蒙蒙的水汽。不过这样的感觉恰恰好,在这样一个充满了质朴味道的庄园里,谁也不愿让人为的光线来破坏这一层特殊的美感。
所以从荒木的角度,他并不能完全看清苍舒御剑的样子,除了他的一双眼睛,黑如点漆,远远比星子还要美丽。
经过无数次在回忆与现实中穿插,荒木终于找出了一条理由,他为何会如此被这双眼睛吸引的理由。不错,阿剑和初代苍舒谪剑长得很像,近乎于一个模子里复制出来的五官。唯一不同的,只有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像是藏了千万年的雾霾;而另一个人的眼睛却浅如最清澈的溪水。
被他望上一眼,就被拉入了万丈红尘;与他对视,只觉得他的世界真的很干净。
觉察到阿剑的目光,荒木发现自己想远了,将思绪拉了回来。晓得他还在等待下文,于是继续道,“铸剑的过程,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矿物的成分,会影响成品坚韧度;炭火所含的杂质,会影响淬火的温度;锻锤时的力道,会影响刀剑的形态;甚至周围的气温,当时的心情,熔炉的构造……所有参与到铸剑过程的因素,最后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在一柄剑彻底成型之前,没有一个铸剑师会说自己具有十足的把握。”
从荒木的经历来说,他跟随过两位顶尖的铸剑师,虽然未曾亲自参与过铸剑的过程,但对其的了解程度已远远超出常人许多。说起铸剑时会受到的各种影响,简直是头头是道,极为专业。
安静听他说完的苍舒御剑,最后却摇了摇头,“荒木,你明知我担心的不是这些。”
举出这些在铸剑过程中时常会遇到的障碍,荒木的出发点是为了安慰他的不知所措。虽然这些都是障碍,可因为常常都会遇到,对苍舒御剑这样程度的铸剑师来说,当然有一套独特的应对之法。做什么事能够真正的一帆风顺呢?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等着。假如那些问题是预先能够想到的,也就不值得过于担心。遇上一个,解决一个,也就是了。
真正怕的,还是未知。倘若遇上了想象之外的阻挠,才会让人不知所措。
隔着一池温泉,荒木看着阿剑的每一个动作,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事实上,他摇头的幅度并不大,而他的语调也堪称平静。可在这之间,荒木依旧看出了阿剑的不安。
终于挪动步伐,经过短暂的挣扎,荒木最后还是没有绕过温泉池,而是选择在他原先所处的这一侧坐了下来。不是不愿走到他的身边,而是不能。至少对荒木自身而言,他不认为自己有控制的能力。
脆弱,在很多时候会衍生出别的情绪。在一对爱人之间,会成为最好的催化剂。
今夜对阿剑来说至关重要,他陪在他的身边,是为了让他的心灵得到彻底的平和,而不是节外生枝。
降低了视线,也缩短了距离,对岸阿剑的身影变得比之前清晰。为了维持他们之间的对视,荒木的裤腿完全没入水中,湿漉漉的布料沾在皮肤上,感觉不怎么舒服,可他浑不在意。
“阿剑,这么消沉,都不像你了。”没有与他讨论铸剑过程所会遇到的难题,在两人相互缠绕的目光中,荒木只是微微的笑着——旁人绝对不曾见过的温柔。
兴许是被逗乐了,笼罩在脸上浓浓的愁绪消散了不少。“那我应该像什么样才对?”苍舒御剑多少有些好奇,即使能够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但总会关注一个人的目光,想要了解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大概是所有人的通病。
荒木的笑意更深,即使水汽弥漫,依旧无法遮盖他的笑容,坐在对岸的苍舒御剑能够清晰的看到蔓延在那只绿眸中的情绪。“你啊,不是一直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的恣意洒脱的吗?”
苍舒御剑一听,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一番评价。荒木没有夸大其词,可正因为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反而弄得他不好意思。禁不住怀疑,对方究竟是在夸他,还是借机好好贬损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