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他回禅院是要他死。”王传灯回望了一眼觉迷寺方向。
那里哪有什么金光,但对于云槐昏迷的原因,王传灯却是心知肚明。
云槐趴伏在长安肩头上,痛苦地皱着眉头,王传灯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
——他的额心有一枚业火状的魔印,纯正的火色正被一道金光侵扰,极其不稳定地在云槐洁白的额间摇曳。
觉迷寺里有个半神,对于这棵刚刚堕魔的小槐树来说,已经是足够强烈的刺激了。
“带着他走,离这里越远越好。”王传灯说,“等我把云如往带回来,再问问他打算怎么办吧。”
长安伸手轻触了触云槐额心的魔印,脸色发白:“……怎么办?云公子会不会不要云槐了?”
“云如往不是那种人。”王传灯宽慰他家的小梧桐,“他向来闲云野鹤的,不拘什么俗世规矩。不管是妖是道是魔是人,他应该都不会在意的。”
长安仍是胆战心惊:“几年前,若是我也乱了心智,入了魔……”
“若你入了魔,我便同你一起浪迹天涯去。”王传灯朝他挺翘的小屁股亲昵地拍上了一记,“别耽搁,快把人送走。”
长安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抱着云槐驱云而去。
王传灯目送着长安离开,才伸手把身躯残破的何自足捡起来,试了试他的鼻息,又将手按在了他的心脉位置,暗骂了一声。
……这王八蛋跑得倒快。
王传灯也不打算给他留什么后路,一镰勾去了他的右臂,随后便抬起一脚,把他的躯壳踹下了深渊之中。
他把镰刀甩出一星火花,重新扛回了自己的肩膀:“……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
说完,王传灯便御风而去。
他刚才在觉迷寺门口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据那股妖气判断,力量并不算强悍。
他们带着一个凡人,怕是跑不远。
王传灯根本没有打算去麻烦沈伐石和季三昧,他们二人现在不需管外界之事,高高兴兴地在一起,苟合,合.体,合.奸,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便是。
空谷之中,何自足纸片一样下坠的身体在即将撞上一片突出的岩石时,被四个横空冒出的袅袅黑影托扶住,一路托回了原处,安放在了危崖边缘。
一道虚弱到近乎于无的透明影子轻捷无声地没入了躯壳之中。
何自足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自己的身体里逃离,但在好容易恢复意识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吐了一大口血。
他斜靠在一块岩石旁边,创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断臂处泛着病态的苍白。
三哥替他擦去了唇上的血,轻声唤道:“小五,小五。”
何自足的经脉已经毁了,身上被戳了七八个血洞,每一个血洞都侵入了他的灵魄之中,他的身体不仅是千疮百孔的,灵魂更是被撕裂成了几大块。
他张开口,吐出了几滴细小的血沫:“兄长,带我回家……”
“你回什么家?!那里是你的家吗?”大哥怒道,“那张床上哪里有你的位置?!走,跟我们走,我们想办法给你疗伤!”
“疗不好的……”何自足贴着兄长的耳朵轻声道,“带我去山溪里洗个澡,我怕血气呛着他……”
大哥暴怒,看样子很想扇他一耳光,但那化为幻影的手在空中颤了几颤,还是覆盖在了他的伤口上。
何自足喘息两声,费力地扯住了其中一个黑影的胳膊,颤抖着说:“……兄长,你们能不能帮我……帮我做一件事?”
☆、 解脱(六)
自从云如往突然飞身掠走后, 向小园就一直披着一条毯子, 斜倚在温软舒适的卧榻上发呆。
直到门外通报声响起, 他才回过神来,站也不站,随口问道:“……回来了?”
“那个神送走了?”
何自足走了进来, 他的声音和平时相比有些怪怪的,但向小园没有放在心上。
他冲着何自足走来的方向伸出手去,何自足则熟练而自然地将左手交递到他的掌心, 捏紧。
他的掌心湿漉漉的, 柔软酥绵得惊人,像是即将要化掉似的。
“……嗯。”向小园抓住了他的手, 眼里都是晶亮的光芒,“临走前, 他跟我说,一切都结束了。他说我的心愿会实现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但我觉得可能是一件好事……”向小园越想越喜不自胜,“你说,他的意思是不是三昧爹爹的命运能破解?”
何自足不吭声了。
向小园兀自念叨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不过他急匆匆地突然离开, 着实奇怪得很, 你那里有没有什么问题?”
何自足依旧一语不发,只将左手从向小园掌心里抽出,温柔地贴在向小园脸上,珍宝似的摩挲着。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说三昧爹爹有救, 向小园就已经心花怒放起来,眼睛也笑弯出了一个美好的弧度:“何自足,你明天再去一趟觉迷寺,看看三昧爹爹好不好,只要他好好的,我就……”
向小园即将出口的话,被劈面而来的一记耳光打得硬生生断在了喉咙里。
“……你就怎么样?”在嗡嗡的耳鸣声中,向小园听到何自足前所未有的冰冷声音,“你就要去找他?你要他住进我们的家?”
向小园的牙齿碰撞上了口腔内壁,咬了一嘴的淋漓鲜血,他茫然地捂住了脸颊,被血气呛得咳嗽两声,一时间无力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