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沉静,如深渊浩海。他看的不是玉简,而是一卷旧书,边角已微微泛黄,也不是什么贵重典籍。即使这样,他依旧丝毫松懈都不曾有。
洛明川的自律与责任感已扎根在他性格中,深入骨髓。
即使独处时,行止也是一丝不苟的端方。
就连他师父正阳子,有时都觉得他自律到苛刻地步。
可他这种端方,并不会给人难捱的压迫感。
相反,每个跟他接触过的人,都能感到如沐春风的舒畅。
他的笑意不浓不淡,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切。不管与谁说话,说什么,他始终站在持礼的距离。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
这间屋子也像他的人一样,不堂皇亦不简陋。所有陈设都是中规中矩的布置。
莲纹青玉熏炉里点着樨冰香。对修者而言,有醒神静思的效用。
甘冽清凉的香气萦绕在屋里。淡淡烟气笼着青年的眉峰。
他坐在案前,好似挺拔苍劲的松柏立于危崖。
只有洛明川自己知道。
香是青麓剑宗旧友来沧涯论法时送他的,以往他从未用过。因为没有必要。
然而人心不静,又岂是一炉樨冰香可以左右的?
因此有人扣动他院门前禁制时,他索性放下书卷,推门而出。
来的人是何嫣芸。比起她一贯的嬉笑活泼,眉间似乎多了几缕忧色。
洛明川将人迎进院中,并未进屋。
虽说修者不重男女之防,但他一贯持礼。
何嫣芸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刚坐下就直接问,
“师兄,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路走了么?”
洛明川坦然道,“我与兮华峰殷师弟、段师弟同去。他们定的路线不同,要绕些路,需提前一月出发。”他又叮嘱道,“这次折花会由兮平峰程师叔带队,你们万事听他安排。”
‘折花会’自愿报名,并没有名额限制。既是因为凝神、破障境弟子不多,也是因为在沧涯,不是每个人都热衷于扬名。也还有些境界不稳固的,自认无缘夺魁折莲,便索性继续闭关修行。
这次沧涯山去的有三十人。
但比起许多声名不显的门派,数遍全派都凑不出二十个破障境,着实是可怕的底蕴。
何嫣芸并不为洛明川的回答惊讶。她在来之前就听说了洛明川的决定。
但她绞着衣袖,语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问道,
“师兄,你真的做过对不起殷师兄的事么?”
在她以往的认识中,从没觉得洛师兄会犯错。若是有错,当然也是别人的错。
这是一种盲目的相信,近乎信仰。
所以即使她知道洛师兄从不说谎,也在清和殿上因为殷师兄感到难过。
但此时还是再问了一遍,带着希冀。
洛明川沉默了。
春风吹过他空荡的广袖,尽是萧瑟秋意。
良久之后,他说,“是我负他。”
何嫣芸咬着嘴唇说不出话。眼圈却微微红了。
她仓皇站起身,礼都顾不得行一个,就跑出了院子。
她一路跑到兮乾峰的澄光湖边,觉得难过的喘不过气。
她看见了湖中倒影,自己要哭不哭的狼狈模样,却慢慢平静下来。
因为她想起,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师父在这里看着湖水,说过一个道理。
“小人无错,君子常过。”
——小人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有错,而君子会时刻反省自身,知错改错。
她想起自己当时与师父抬杠,“说不定是人们对君子太过苛求,所以一毫厘的过失都会被揪住不放,变成大错。而小人因为平时就是小人,犯了错人们也不怎么怪他。这真是不公平,当君子真惨啊!幸好我是女子!”
师父吹着胡子瞪她,“竖子不可教!你师兄比你强多了!”
师兄自然比她强。在她心目中,师兄比任何人都强。
她捧起湖水洗了把脸,对着湖面笑了。
因为她突然觉得,承认自己错误的师兄,比不会犯错的师兄,更值得敬佩!
晚风让人心绪宁静。
她坐在湖边,细细的想着清和殿上那两人的一举一动、言语神色,以及师兄最近一月的消瘦憔悴。
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少女立在湖边,握拳间万丈豪情顿生,
“师兄,这次终于轮到我帮你了!你放心好了!”
********我是纸家单蠢分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