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玄悯的疑惑并非没有道理,他确实有想过撒腿溜走,没有衣服不过是小问题,随便在江边卷个人过来,扒了衣服就能蔽体。再不济,趁这秃驴没醒,把他那僧衣扒了也行啊,顶多就是有点儿像个奔丧的。
他之所以现在自发自觉地往玄悯身上缠,就是因为在金珠里尝到了一点儿甜头。这秃驴体质特异,身藏玄机,既然能助他提前真灵归体,说不定也能助他提前将空缺的筋骨养出来。
他自认是个没什么良心的,有好处便跟着,没好处便散,无甚可纠结的。
更细致的原因他也没那工夫去理顺,总之,他现在不大想撒丫子离开,还打算再跟着这秃驴走一程,大不了回头再给秃驴留点儿东西。
况且,有秃驴在,有些事情也方便盘查,这秃驴总比江世宁那书呆子好使。
他躲开玄悯的手,炸着龙鳞绷着爪,警告那秃驴没事别动手动脚的。目光却盯着那石锁,暗自琢磨着事情——
之前在江里吸进去的东西,于他来说就好比一粒种子,即便是这么静静盘曲着,他也能感觉到那一点东西在体内蠢蠢欲动。
只是他依旧没搞清那是什么……
如若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卧龙县的坟头岛里?
难不成,抽他龙筋的人,和在坟头岛布下风水局的人是同一个?即便不是同一个,怕是也有着莫大的牵连。
若是能让这秃驴帮忙弄清楚这石锁上的印记,理清来龙去脉,或许能顺着找到抽他龙筋的那人。
就在玄悯收拾了一番身上的血迹和泥水,在薛闲的催促下上了石岸时,水鬼似的陆廿七跌跌撞撞地摸了过来。玄悯抬目一看,发现前边那些渔船客舟之所以攒聚在一起,约莫就是发现了廿七他们,只是不知为何会聚了那么多人。
那陆廿七摸摸索索地撞过来,眯着眼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道:“果真是你们。”
他声音听起来极为疲累,约莫是受了陆十九身死的影响,还没缓过来,颇有些恍惚。他喘了一口气,才又道:“能否……劳你们帮个忙?我现在……我眼睛不知出了什么问题,身体也有些不对,十九明明就在我面前,我却……我却看不见他,我明明能看见一些旁人的轮廓,就是看不见他。”
第31章 锁头印(三)
玄悯手指一动,倏然间便蒸干了这一身僧衣,又将蒸干了的江世宁放出来,接着便大步流星跟上廿七,往前头客舟攒聚的江岸走。
薛闲缠在他腕子上,细细的尾巴毫无知觉地坠着,从袖口露出了一点儿尖,一晃一晃的。他在袖摆下拱了拱,终于探出了半个指头大的龙头,偏着脑袋看着廿七。
这小子先前虽是格外瘦小,却比十九显得有活气,约莫是经常出门跑动的缘故,加上脾性有些倔,总显得筋骨有力,是个硬头硬脑的熊孩子。
可这会儿,他每走一步,都似乎分外艰难。步子又轻又飘,仿佛刚一触地,就忍不住抬起了脚,多用一点儿力都难受。看着颇为费劲……就好似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一般。
仅仅走了十来步,他脸色已是煞白如纸,额头湿漉漉的江水刚被吹干,就又渗出了一层冷汗。
“你方才说你身体不对?是怎么回事?”薛闲瞧他面色极差,料想这绝不单单是哀恸所致,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廿七嘴唇已然白得毫无血色,活似大病未愈,高烧不退。脸色越是苍白,就越显得他眼珠深黑,黑得毫无光亮,简直不像个活人。他眼睫抖了抖,伸出舌头舔了舔开始干裂的嘴唇,摇头道:“没什么,我也不大明白,就是……就是骨头里酸胀着疼,脚一着地,能从脚趾疼到头顶,不敢太用力。”
他低低地回了一句,不等薛闲再开口,他又轻声道:“忍忍就过去了……总不比死了难受。”
江世宁步履匆匆间瞥了他一眼,又道:“也不定呢。”
陆廿七忽地想起什么般,转头看向江世宁,虽说他实际年纪比看起来要大一些,但在江世宁眼里,依然是半大孩子,说话也就有些横冲直撞的毫无顾忌。他冷不丁问了江世宁一句:“你不是活人了吧?”
那么一瞬间,就连缩在袖口里的薛闲都觉得陆廿七的眸子瞬间亮了一些,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江世宁这种脾气的人,也就对着薛闲时不时顶个嘴,跟孩子是不会一般见识的。他愣了愣,点头道:“嗯,死了三年了,只是心愿未了,暂居在一张纸皮上。”
陆廿七闻言,路都走不顺了。脚掌踩地用错了劲,吃痛地叫了一声,额上又渗出了一层冷汗。然而他却全然未顾,只盯着江世宁道:“当真?这样说来,即便是死了,也不定然会消失无踪?”
江世宁看了玄悯一眼,又看向陆廿七,含混道:“生魂多少还是会逗留个一时半刻的,若是情况特殊,多留一阵子也未尝不可,是么大师?”
玄悯瞥了他们一眼,并未开口,但也不曾否认,只抬手指了指前面,示意已经到了。这里攒聚了不少船夫渔民,人多口杂,不便讲这些神神鬼鬼之事。
陆廿七似乎已经全当他默认了,顿时脸色缓和了许多。
在他们面前的江岸边,七八条客舟渔船凑成了堆,全都拴在了岸边。至于船上的人,则纷纷下了船,几人合力,从一艘大一些舟船上拖着什么东西。
“天呐……这都是什么时候落水的人?”有人啧啧几声,“怎的都泡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