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卜和太祝分属太常寺下,太卜掌阴阳卜筮,而太祝掌祭祀傩仪。
马队刚走上山道,挂着太卜玉牌的领头人便抬手示意了一下,整支队伍也不曾冲乱,而是静静地停了下来。
太祝转头看他,从面具中透出的目光里含着一丝疑问:“怎么?”
这人语气虽然沉稳,但音色却很年轻,听起像个二十刚出头的男子。
“我再确认一番方位。”太卜应了一句,声音是女子的,同样年轻,音色干净温和之中透着一股利落。
她一边答着,一边摘下了脸上的粗犷古朴的兽纹面具,露出和面具截然不同的清秀面容。单看模样,她应当比声音所显露的更为年轻,兴许只有十七八岁也说不定。好在她有着秀致的双眉和一双乌黑如湖的眸子,将她过分年轻的气质压得沉了许多,透出一种安静稳重之感。
太卜之位同其他略有所别,因为所掌之事不论是占卜或是解梦都同天分相关,故而能当太卜的大多为资质特别的有缘之人,无关乎男女老少。又因为女子在这方面较多灵敏,所以近几任里女官占了多数。
太祝点了点头,赞同道:“也好,确保万无一失,毕竟是和天灾人祸息息相关的,若是错了,回头可就不好交代了。”他说着,颇为忌惮地竖起指头朝上指了指,“那位一定不会高兴。”
太卜瞥了他一眼,转而又去细细地看着天际的云层,道:“国师向来就实论事,赏罚分明,何来高兴不高兴一说。况且即便回去也见不到,你想多了……”
“你这丫头,哎,我就这么随口一说,能否别这么一本正经的?”太祝没脾气地说道。
“不能。”
太卜神色不变地顺口答了一句,边说边摸出草结、龟壳以及一张带着竹叶味的纸。她将纸小心展开,上头的墨迹早已干透,看得出是许久之前写的。内容只有寥寥数字,十分精简,落款处是一方红印,印上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同灯。
她确认了一遍纸上提及的地点,又小心将其叠好收起。而后将先前摸出来的草结和龟壳在掌心排列好,一边拨弄,一边冲身边人道,“谨言慎行,尤其别在我面前妄议国师,兴许我一个不乐意就跟你翻脸了呢。”
太祝摇头无奈地一晒:“你又给我乱扣帽子,给我挂一身的胆子我也不敢妄议啊。”
虽说太常寺上上下下皆与国师渊源不浅,但多少仍有些区别。
就好比并肩的这两位,十多年前,他们是被国师一并领回来的,一并在太常寺经受教导,慢慢长大,从侲子到常事再到如今的位置,经历相仿,年代无差,太祝对国师便是畏多于敬,而太卜却是崇敬多于畏惧……远远多于。
太卜专心卜算,没再理他。
片刻之后,太卜盯着手中草结,又看了眼天际,轻轻“咦”了一声。
“咦什么?别是走错了方向吧?”太祝转脸问道。
太卜微微敛起了秀丽的眉,迟疑了许久,嘀咕道:“我算到……可是不应该啊。”
“你这丫头别总半句半句地说话,说全了,算到了什么?”太祝跟着她看向那片天际,除了一大团阴沉沉的云,什么名堂也不曾看出来,又盯着她掌心的草结,除了那草结散了毛,显得有些旧了,同样看不出任何别的问题。
“没什么,只是算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正身在清平县,可是不可能的……”太卜缓声解释着,又兀自摇了摇头,“罢了,本也只是察觉很相像,不能确定,应当是我弄错了。不管这些,正事要紧,方位我已经确认过了,沿着这山道一路朝西南走。”
“到哪儿落脚?”
太卜又看了一眼,道:“看见那边那座活似簸箕的山不曾?向着那里去。”
太祝抬手冲身后的马队示意了一下,一夹马肚,道:“出发。”
而此时的方家后院里,众人正说着另外的事——
起因是江世静给那三名昏沉不醒的乞丐退烧时发现,其中一个看起来仿若瘦猴的小乞丐居然是个小姑娘。
“这就有些可惜了……”江世静抬手在左脸颊比划了一下,道:“那两个一老一小疹子都还停留在脖颈往下,可那小丫头左脸上有一大片,这疹子可不仅仅是破皮流血,那是要烂肉的。那些已经坏了的皮肉得清理掉,即便以后愈合了,那丫头的脸……”
众人都见过那疹子吓人的模样,也都看过那小乞丐的伤势程度,自然能想象到日后这小乞丐的脸会留有多大的伤疤,基本上半张脸就毁了。这孩子终究还小,这么点儿大就形容可怖,以后可怎么办?
爱操心的性子可谓是江家祖传的,江世静为这非亲非故的小丫头直犯愁。
薛闲原本正滚着椅子从旁路过,听了江世静的话又顿住了动作。
对他而言,面对可做可不做的事情时,凭依的大多是心情。陈嫂是个有真手艺的,早上一桌硬菜让他吃得十分满意。人一旦吃饱喝足,心情便会舒畅不少,连捅的篓子都能暂且忘一忘,甚至连玄悯出了屋正朝这边走来,他都没注意到。
他向来不爱白吃白喝,但当面掏金珠又似乎把人家这里当客栈了。他正琢磨着还点什么时,就听见了江世静的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