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风摇头道:“这个理由我不能接受……算了,这个也不谈。”
一直在边上打酱油的魔神忍不住插嘴:“你就复活他呗,反正——”
“还有一件事,”易风打断了弟弟,沉声问:“当初魔神封印被我揭开的时候,明明已经没你的事了,而你还指使丧尸向我攻击,这又是为什么?”
易天:“……”
易天突然有种引火烧身的感觉。
桀屿却很明确的知道只有创世神才能起死回生,立刻毫不迟疑的把魔神卖了:“为了给您弟弟表现的机会,这也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我只是按步骤来做而已。”
易风:“……”
易风回过头,只见弟弟正全神贯注的眺望地平线,满脸学术研究般的专注表情。
这世上最难堪的就是你代表月亮声张正义,声张到一半发现坏事全是自己人做的,而且大家都知道,只有你一人被蒙在鼓里。
一贯圣母品性的创世神都有点感觉不是滋味了,沉声问:“门德拉?”
易天一听他这么叫,立刻知道大事不好——千万年前在天山的时候魔神留下了太多心理阴影,一听哥哥开始叫自己名字,就知道麻烦又找上门了。
他当即脸色一变,先下手为强:“又怎么啦?难道讨好你不对吗?难道你当时区区一个身娇体软易推倒的人类能对付那么多穷凶极恶的魔族丧尸还不用我帮忙吗?难道你唯一的弟弟想表现下都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了吗?”
“……”
“是谁整天端着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自己亲弟弟看的,要不是被你逼成那样我至于跟别人串通吗?还说是亲生兄长呢!强迫自己弟弟去咬丧尸的亲生兄长!”
“……”
易风现在知道魔神为什么能跟储智桀屿勾搭到一起了,这两人骨子里压根就是一样的!
“再说当初封印我的事你也有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就很讨厌我!不,从一开始在天山的时候你就讨厌我!你根本没想过在地底待整整一千年是什么滋味!”
……是因为怕你惹怒了其他神祇,我转世后你日子不好过好吗?再说这一千年你不要太逍遥,神识从封印里溜出来满世界乱飞,你根本没在地底好好待过一天吧!
易风这种抢占道德制高点的思维方式完全是本能——他把阿尔萨斯因为发现弟弟要抢回神格而火冒三丈,一怒之下杀上天山,把魔神好好教训了一顿的事情给全忘了。
“有一个身为魔神的弟弟对你来说一定是耻辱对吧。像你这种道貌岸然的神,对一切看不顺眼的事都要绞杀殆尽,还偏偏要顶着道德和正义的名头,真是让人作呕!” 易天一不做二不休,指着哥哥怒道:“别以为只有你才能起死回生,惹毛了我亲自上天山去把死神杀了,然后下冥界把十亿亡魂全放出来!不信你试试看!”
易风一脚把魔神踹出了十米远。
桀屿在易天说“杀到冥界放出十亿亡魂”的时候就有点跃跃欲试,眼下都快按捺不住了,紧紧握拳抵在雪地上,因为用力过大,十指上数不清的伤口都冒出了血。
“没用的,”易风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的希望:“亡魂回来也只是亡魂,出了冥界的门,几秒钟内就灰飞烟灭。”
桀屿脸色瞬间完全绝望。
易天摇摇晃晃从雪地上站起来,怒道:“又不是多大的事,干嘛这么折腾人?大不了我带着尸体去冥界,我——”
话音未落他反应过来,具有实体的东西是根本进不了冥界的,顿时恼羞成怒:“反正你不干,我拿刀逼着死神去干!本来就不该指望你,对你来说这世上凡人的感情就是笑话!”
易风默然不语。
“你整天想着当凡人,但凡人的爱恨你明白吗?就算生命只有一次,但宁死也想让另一个人活着的心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寒风吹着哨子,从一望无垠的冰川卷上天空,消失在遥远而灰暗的天际。
易风望着远处模糊的地平线,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弟弟那年轻、桀骜、时刻带着狠戾和挑衅的脸。他总是做出匪夷所思的坏事来吸引注意,然后一被训斥就立刻竖起全身的刺,故意应战一般对自己大吼大叫。
当时他只觉得这么做很愚蠢,后来才发现,这貌似愚蠢的行为里,竟然隐藏着那样热切而卑微的期待。
只是希望得到更多注意而已。
只是希望被温柔的对待而已。
宁死也想让另一个人活着,当初魔神杀上天山去抢神格的时候,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吗?如果易风当真会死于众神的阴谋,魔神也会不惜一切把他从冥界里抢回来吗?
易风恍惚觉得好像能体会那种感觉,但又非常陌生。人类的种种感情对他来说就像隔着一层冰面的温泉,眼看着冰面要破了,那温暖灼热的感觉却让他有点惊慌。
“你今天要我复活悯之祭,而被你杀死的人,一家老小都被杀死了,谁来帮他们祈求一次复活的机会呢?”
桀屿面色惨痛,而易风只作不见:“冥界冰冷寂寥,横死之人要受多年苦刑才能转世,有些弱小的灵魂往往挨不到投胎就灰飞烟灭了。如果要让这些灵魂复活,就必须有人代替他们承受千锤百炼、刀斧加身之苦。”
“我可以让悯之祭回来,”易风顿了顿,说:“但我不会只让他一人回来。”
易天恍惚听出点意思了,一想到冥界那些苦刑就不由得头皮发麻,而桀屿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我让那些横死的人都回来,而你却要代替他们在冥界承受永无止境的锤炼之苦。这是我唯一接受的交换条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现在就可以带着悯之祭的尸体走;看在你曾经帮过魔神的份上,我不计较你冒犯神祇的大罪。”
这还是魔神几辈子以来第一次听见少言寡语的哥哥说出这么一番条理清楚的话,当即就愣住了。
桀屿深深低下头,抓着悯之祭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的颤抖,“我……我愿意,您可以现在就……现在就取走我的性命……”
他那沙哑怪异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滚烫的泪水滴落到雪地上,因为太多太猛,都融化出了微凹的小坑。
易风沉默下来,在寒风中闭上眼睛,脸上神色微微有些颓然。
易天不知怎么感觉也很复杂,看他那高高在上的哥哥如今跟输了一样,便觉得很解气,但解气中也有点不忍,很想凑过去拉拉他的手,往他脸上蹭蹭。
一贯嚣张且别扭的魔神当然是不好意思直接就上去的,正想着怎么摆足了架子,再貌似不情不愿的走过去,最后蹭一下赶快离开;就只听易风问桀屿:“冥界苦刑严酷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一旦承受不住就有灰飞烟灭的危险,而且你还要永远毫无止境的承受下去——这你也愿意吗?”
桀屿用力抱着悯之祭的尸体,把脸埋在他冰凉的颈窝之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点头。
“灵魂消散就是什么也没有了,连轮回成猪狗牲畜都不可能了,这样你也不在乎?”
桀屿还是点头,半晌才颤抖道:“没关系,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
易风想起那天和天山众神对峙,圣奇亚临阵反戈,命神问他难道为救加百利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圣奇亚说的也是这一句:没关系,我不在乎。
圣奇亚和储智桀屿就像光明和黑暗的两个极端:一个是天山众人景仰的大神使长,一个是魔界令人发指的极恶罪犯;然而在面对这种极端生死的选择时,他们的回答竟然都惊人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