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三却并不直接开口,而是从用桌子拼成的床上下来,走到了魏宁身边,他摸了摸魏宁的手腕子,好像在帮他把脉一样,“脉象虚浮无力,阳气溺,阴气生,这是伤到魂魄了,我要不是看在你对他并没有恶意,还多次帮了他的份上,也不会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就凭他跟我徒弟的关系,他不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会出手把你直接给收了。”
“魏惜”并不去跟他争他到底收不收得了自己的问题。
他才从那个地方出来,见得世间太少,好多人事都不知道,只能自己抓着机会去学,出来这么一阵子,也就遇到了徐老三这么一个会法术的人,凭着直觉,“魏惜”确定他是一个很强大的对手,但是并不足以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
这个结论对“魏惜”来说,是好,也是不好。“好”在威胁并不是太大,“不好”在威胁却也实实在在能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至少能够让他受一些损伤。“魏惜”不希望自己本来就已经打了很大折扣的法力又要再打上几折,那样他就不能继续待在阿宁身边了,这在他是不能忍受的事。
徐老三也不再拐弯子,“我会想办法保住魏宁身上的阳气不泄一年,这一年里,你跟着他,对他并不会有太大的妨碍,但是一年以后的事,我就不敢做保证了,你呢,就帮我抗住那个九九归一煞阵的怨气。”
他山羊胡子又翘了起来,“要不是遇到你这个鬼,要破了这个九九归一煞阵还要费我一大堆功夫,现在有了你在,事情倒是容易了,也不晓得你哪里养出来的,身上这么重的煞气——”他摇了摇头,一脸地若有所思。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徐老三说到激动的时候,声音还越来越大,按理来说,就是楼上的人也会听到一些响动,但是却没有人惊醒,周围还是安安静静的,睡觉的还是在睡觉。
不远处,传来一只夜猫子凄厉的叫声,周围静悄悄的。
第二天一大早,魏宁就被徐老三给一掌拍醒了,他揉着自己睡得酸痛的肌肉,“还真是出鬼哒,这种地方我居然也睡得蛮香,一晚上居然没醒一次。”
徐老三瞪了他一眼,个不知死活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是因为身上阳气不足,魂魄不稳,所以一到了睡觉的时候,人的意识一松下来,身上的魂魄就会差一些离体,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睡得熟,等他身体状况还差一点,身上的魂魄就真的有可能离体,等到那时候,他就可以睡得再熟一点,哪天躺在床上,睡着睡着就直接一睡不醒了。
有句话叫“睡死的”,有人开玩笑的时候会说,哪里想到是真有这回事。
徐老三没跟魏宁说起昨晚上发生的事,魏宁就在茶铺子后面的小卫生间里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昨天睡觉的时候没脱衣服,睡了一晚上,已经是皱巴巴的,魏宁有些不放心,出来看着徐老三,“穿这样子出去见人,没得问题?”
徐老三正从冰箱里面把昨天晚上的剩菜拿出来,听到魏宁的话,一边用筷子夹着剩菜吃,一边口里含糊不清地说,“冒得问题,我是出来做事的,不是出来卖相的。”那鸡爪子用筷子不好夹也不好吃,他就直接把筷子扔了,用手抓了吃起来。
卖相的,就是靠出卖色相或者身体过日子的那类人。
魏宁看他一眼,一脸了解地点了点头,他要是去卖相,反正肯定是没得人要,长相其实倒也不差,浓眉大眼的,收拾整齐了,还算得上相貌堂堂,就是太不收拾了,身上的那个衣服,也不晓得好多天没换过了,白布都快变成黑布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李老板从楼上下来了,他跟徐老三和魏宁打招呼,他老婆跟在他后面,也跟着打招呼,他们倒是蛮勤快,外面的街上,人才刚多起来,店就已经开起了。
李老板三十过半的年纪,身体精瘦,长得一般,就是精神气不太足,不过眼睛还算明亮有神,把整个人的精神气又带起了一点,不至于显得过于萎靡不振,他从外面买了早饭回来,摆在桌子上,招呼徐老三和魏宁过来吃。
徐老三也不客气,坐过去就吃了起来,魏宁再推辞就有些假了,只好也坐在了徐老三边上,拿起一根油条就着一碗稀饭吃了起来,边吃就边听徐老三跟李老板吹自己的牛,讲他在外面那些离奇古怪的遭遇,就连老板娘都凑过来听得认了真,碰到不懂的,或者紧要的关节,表情也跟着变化起来。
要是这是在古代,徐老三干不了神棍,直接去当说书的,肯定也混得很不错。
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这一大半个上午,茶铺子里只进来了一个客人,那个客人也只随便看了看,没做成生意,李老板一脸见怪不怪的样子,看来这种生意清淡的日子,他已经过得不少了。
到了十一点,徐老三就说自己有事要做了,晚上再过来,到时候还要麻烦他一下,李老板连声说,“冒得问题,冒得问题,你老只管来,我把门给你留起。”魏宁看着他那没得一点作假的真切表情,心里啧啧称奇,这徐老三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么死心塌地的。
徐老三跟魏宁到了富民大厦的七楼,那个做接待的美女这一次看到他们,满脸都是笑容,泡了茶之后连声说,“稍等,稍等。”就去里面告诉罗世文了,紧接着罗世文就急匆匆地跑出来,把徐老三跟魏宁迎到了自己那间豪华办公室里。
魏宁发现,这才过了一个晚上,罗世文原本保养得很好的脸上,尽显老态,把自己真实的年纪暴露出来了,本来看上去才四十出头,现在却是五十几岁的样子,他一脸焦急,却强做镇定,把那个美女接待给打发走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徐老三面前,“你老一定要帮我一把。”
魏宁觉得奇怪,昨天晚上,跟他见面那个男人不是已经帮他想了办法?难道罗世文这种人还会良心发现,突然间不打算做伤天害理的事了?魏宁觉得不可能。
像这种人,肯定把自己的命看得很重,重到一定程度就会把别人的命不当命了。
徐老三背起手,在屋子里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酒糟鼻子上的墨镜又戴了上去,他一边走,就一边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好像看出了什么,又觉得很难办一样,满脸的严肃,跟他平时的表情那是有天壤之别。
魏宁在一边看起好笑,又要拼命忍住。
罗世文完全没得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成功人士的样子,虚胖的脸上全都是汗水,眼巴巴地看着徐老三,看来,胖老板一家虽然没直接害到他,但是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魏宁看着心里面就暗爽。
就在他偷着乐的时候,徐老三转过头,趁着罗世文没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收敛一点,莫这么现行(不要做得这么明显),魏宁赶紧咳嗽了一声,端正了一下坐姿,一本正经地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喝了起来。
罗世文看徐老三一直不说话,“难道你老也没得办法?我听好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讲起过你老本事大,在南方这几个省都是出了名的,一般人见都见不到,我也是托了好多关系,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找到你老,要是你老都没得办法,那我就真的是一个死字了。”他越说就越伤心,一脸天都快要塌了的表情。
魏宁一听,恍然大悟,难怪这罗世文要对徐老三这么巴结和客气了,原来早就打听过徐老三的底细了,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所以才这样。做生意的,很多都讲风水,讲地气,尤其是像罗世文这样用邪路子发家的人,更是把徐老三这类人奉若神明,别说得罪,讨好都来不及。
魏宁估计他是打算做两手准备,如果徐老三这边解决不了问题,大概他就会听那个男人的。
徐老三摆了摆手,“你莫给我戴高帽子,我担不起,这个事也不是不能办,就是——”他又“啧啧”了两声,表情有些暧昧,似乎不太好说的样子。
魏宁愣了愣,这又是唱的哪出?
魏宁不懂,但是早就成了人精的罗世文却一看就懂了,他立刻走到了自己那个红木大桌子后面,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支票簿,在上面刷刷写了几笔,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红包,把刚写好的那张支票塞了进去,然后走到徐老三面前,用两只手恭敬地递到了他面前。
“是我疏忽了,你老莫怪我不懂行,我也是急昏头了,把这个要紧的事都忘了,我知道你老这行的规矩,喜钱绝对不会少你老的。”罗世文说到钱的时候,眼睛里活泛了一点,总算不是死气沉沉,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
徐老三用两根手指夹起那个红包,装进了自己外衣口袋里,还露出了一点红包的边,把这个事做完了之后,他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才总算翘了起来,“明晚上,我会到这里来帮你做个法事,你到时候等在这里。”
魏宁看得有些发呆,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徐老三收红包收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的样子,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这钱都收下了,难道下面还真的要把胖老板一家给收了?这个收肯定是直接让它们魂飞魄散,他脑子里有点乱了。
罗世文如释重负,赶紧地点头,把徐老三跟魏宁毕恭毕敬地送了出去。
在送他们出去的时候,还给魏宁手里也塞了个红包,“小师父,也请多帮忙。”魏宁本来想推了的,他虽然现在是缺钱,但是这种钱,他拿在手里只怕连睡觉都不得安稳了。
就在魏宁正要推辞的时候,一只手横了过来,徐老三把那个红包直接拿了过去,“这个我帮他收起,他虽然不是我的徒弟,但也是我的小辈,当然是要过了我的手,才能给他。”罗世文楞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不再说什么,送他们出了大门。
出了门,走了个弯,已经看不到富民大厦入口的时候,魏宁突然伸出手,把装在徐老三外口袋里的红包抢了过来,拿出那张支票一看,数字一后面跟的那一串零让他眼前发晕,居然有一百万,他手抖了一抖,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你老还真把这钱收下?”
徐老三手上一动,本来魏宁拿起的支票就出现在了他手里,他瞪了魏宁一眼,“你个细伢子,知道个什么?来路不正的钱,难道就不是钱啊?跟钱这种死物过不去干什么——”
既然是死物,你又当宝一样拿起干什么?魏宁不敢作声,只能在心里说两句。
徐老三直接走到路边上,伸手招了辆出租车,上了车之后看到魏宁还在外面干站着不上车,就吼了一声,“还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周围的人全都被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给震住了,全都直愣愣地看过来,半天没动静,反倒是魏宁,立刻反应了过来,为了不被当成围观对象,立刻窜上了车,车门一关,车子疾驰而出。
魏宁心里松了口气。
徐老三跟司机师傅说了个地址,然后就开始闭目养神,魏宁觉得既然暂时没得自己什么事了,那自己就应该去找工作,其实今天下午他就有一个面试,总要做一下准备。
但是徐老三不开口,魏宁也就说不出来,他苦笑了一声,就当做是陪着一个老人家逛一逛吧,好歹是魏时口里不是提到的师父,不是他教给魏时的法术,自己那一魂一魄还不晓得在哪里游荡。
不过,很快魏宁就后悔了。
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子,没想到还是个购物癖,他先是去银行,把罗世文给魏宁的那张小额支票给兑换了出来,然后带着二十万的现金,先是去了一家手工缝纫店,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行头,接着,又拉起魏宁到一家桑拿店里享受了一整套的桑拿按摩服务,精神焕发地出来了之后,就直奔一家五星级酒店里面,叫了一桌子菜,吃了个饱。
这简直就是有了钱就往死里用的暴发户。
徐老三是一路在撒钱,见到路上讨钱的,就直接塞几张钱到他手里,还专门跑到市里面那家中心医院门口,看到有家属出来,就直接给一把钱,看起来是乱来,不过魏宁很快发现,其实他给钱的人,就算脸上是在笑的,也透着一股苦相和哭相,其中一个正站在医院门口发呆的男人,被他塞了四五万在手里之后,愣了好久,等徐老三跟魏宁走远了,突然身后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哭叫,魏宁转过头一看,那个男人正跪在地上,向着徐老三的方向砰砰地往地上磕头。
魏宁吓了一跳,正要说什么,徐老三就敲了他一下,“有么子好看的?”魏宁摸了摸头,“你老又不看重钱,干什么要接那个罗世文的事?”徐老三摇了摇头,“我哪里是不看重钱,我是太看重钱,但是留不住钱——”他一脸唉声叹气,痛不欲生的样子,看得魏宁心里面的好奇心吊起老高。
“为什么这么说?”魏宁问。
“做我们这行的,总要缺点什么,少点什么,所以就有‘五弊三缺’一说,所谓五弊,就是‘鳏、寡、孤、独、残’,三缺说的是‘钱、权、命’,老天爷给你一点东西,总要收回去另一些,这就是因果,我就是缺了财运,只要那个钱到了手里,就跟捧了一捧水一样,哗啦哗啦地就流出去了,捧得越多,流得越快,所以我干脆一有钱就赶紧地用掉。”徐老三倒是解释得很详细,一五一十地跟魏宁说了个清楚。
魏宁头一个出现在脑子里的念头是,那魏时又是少了什么,缺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了徐老三,但是徐老三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让他直接去问魏时,这种事只有去问本人,他愿意告诉你才行,不愿意告诉你,你要是偷着打听,可能会被这些人记恨在心,所以一般来说,就算是师徒,也不会向对方,透露自己命数方面的事,虽然多少还是能猜到。
魏宁被拖着逛了一天,到最后已经没得脾气了,比跟他前女友逛次街还累得多。
最后,徐老三终于说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那就是楼北区的丧葬一条街。
53、远近
楼北区那个丧葬一条街是很出名的,魏宁回家时候买的那些香烛纸钱也是在这条街买的,这条街有个名字叫“福寿街”。
靠着B市的火葬场,平时生意还蛮不错,纸扎那是一路摆过去,一个比一个花俏,一个比一个打眼,还追流行,市面上那个爱疯刚出来,这里就已经出现爱疯的纸扎了,至于传统的纸人、纸马、摇钱树、金山银山等老物件反而被纸扎铺子的老板堆在了屋里头。
魏宁跟着徐老三就找到了福寿街里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
这家铺子是专门买香烛供包的,生意看起来就不大好,里面的香烛上还落满了灰,一个跟徐老三差不多年纪的老头从柜台后面探出小半个身体,跟徐老三打起来招呼,“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