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爷子骤起眉头,瞪大眼睛,把拐杖在砖块上敲了几下,“半夜三更的,你们三个怎么在这里?”
其实魏庄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提着白纸灯笼沉默着。
惨白的火光摇曳着,暴雨已经停了下来,却还是有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来,冷风一吹,连骨头缝里都嘶嘶的冒凉气,废墟里到处都是动物的尸首,也许还有魏七爷跟魏七娭毑的尸体,但是此时,却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翻动着砖块,想把他们找出来。
魏庄现在如同风中的烛火,大部分人都已经心力交瘁,无暇多顾。
相较于找到魏七爷两口子的尸体,他们对于半夜在这里出现的魏时三个人兴趣更大,甚至有几个在交头接耳,“他们怎么是从祭祀地出来的?”“难道是他们触怒了祖宗,所以魏庄才出了那个怪病?”这句话一出,边上人看着魏时三人的目光就有了些异样,窥探、敌视、怨恨、怀疑等等。
人到绝望的时候,就会抓住眼前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魏时往前一步,走到了魏老爷子一行人前面,就在淅淅沥沥的冷雨里大声说,“老爷子,我有办法救那些得了人瘟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听到的,立刻哗然起来,一传十,所有人都提着白纸灯笼走了过来,惨白的光线下,所有人的脸都是苍白而憔悴的,有些人眉心还有一股黑气,那是将要病倒的前兆。
魏老爷子一扬手,喧哗的魏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他看着魏时,声音因为这几天的疲累和焦虑而嘶哑,“你有把握?”
魏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五成,我有五成把握。”
魏老爷子脸上扯出一个笑容,“五成也够了,五成也够了。走,回庄我们再详细说。”
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等,魏老爷子带着魏庄人回了家,把一部分年老体衰的劝了回去之后,其他人全留在了魏老爷子家听魏时讲到底是个什么办法。
一半对一半的机会,并不高,但总比等死好。
魏老爷子看魏时三个人一身都是又脏又湿,就让他们换了衣服之后才来说话,魏时三人很快就出来,都知道情况很紧急,所以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好讲,魏时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用的法子叫替阳,就是把人身上至少百分之五十的血抽出来,做成一张血符,去替了这个人的命。”
茅山术里面有一种活符,能够伪装成活人,只是一般来说,只要用一点血就可以了,主要是用来骗过那些找替身或寻仇的鬼魂,让它们以为找到了替身或报了仇,平息怨气,转世投胎,而这里,魏时是打算把这个活符搞大一点,用上他们那个门派里的替阳之法,直接替代了活人,要达到这个效果,那就必须用大量的人血。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这魏时莫不是脑抽了吧?人只要短时间内丧失的血液达到全身血液的百分之三十,就可能会危及性命,现在一下子要抽了百分之五十,这本来暂时还不会死的人,也立马会断气。
魏老爷子拍了拍桌子,“你们先别吵,听他接着说。”
魏时站起来,看着周围的魏庄人,“我们可以一边抽血,一边输血,只要暂时让人不死就行了,只是要有个度,既让这个人活着,又不能让他阳气超过替阳符,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说只有五成把握的原因。”
一旦超过替阳符的阳气,人瘟就会立刻发作,连拖都没得拖了,当场必死无疑。
147、鬼守
像这种替阳的方法,也就是现代社会科技发展了才能用得上,放在以前,得了“人瘟”的魏庄人,怕只能绝望地等死了。
魏老爷子带着魏时到了路栅那儿去跟梅老太太商量救人的事,主要的困难在于魏庄里现在已经倒下了将近一百个人,需要的血量实在太多,而且还不能内部解决,也就是说不能用魏姓人的血,必须用外人的血才能压住患者体内那个诅咒的力量。
梅老太太听魏老爷子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回之后,有些为难地坐在原地,“我只能向上面反应,到底能不能及时调集这么多血量过来,还得看情况。”
魏老爷子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费心了。”
梅老太太用手抚了抚散乱出发髻的头发,“不用客气,尽我所能罢了。”
魏时在旁边看着,觉得魏老爷子跟梅老太太应该是一早就认识的,只不过气氛有点古怪而已,正当他寻思着老辈子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的时候,梅老太太转过头看着魏时,“徐老三好久没跟我联系了,他身子骨还好吧?”
魏时惊讶地看着梅老太太,“你老认识我师父?”
梅老太太含笑点头,“以前见过几面,你师父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梅老太太对徐老三的评价蛮高,魏时想起师父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一点形象,跟他比谁更无赖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嘴角抖了抖,“还好,他好得很。”
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深山坳子里转悠,上一次联系的时候还说要去四川那边找个什么东西,徐老三的身体好得连这个当徒弟的都赶不上,七老八十了,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从来没有一时一刻歇过气。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魏老爷子跟魏时都是心神不宁的。
当时几个人回了魏庄之后,魏宁回了家去看魏六婶,而陈阳就拒绝了魏老爷子的挽留坚决要住到魏时那个小卫生所里去,魏老爷子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幸好是夜里,就算有十几二十盏白纸灯笼亮着惨白的光,也看不出陈阳现在的异状,他眼角已经出现了一些笑纹,看上去老了怕有十岁,陈阳拿起钥匙打开了卫生所的大门,拉上电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浑身跟散了架一样,从内向外透着一股疲惫。
陈阳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几口,总算有了点力气开始操心别的事,他看着抱着小鬼坐在不远处的魏林清,“你怎么会在那里?小鬼说你遇到危险了就是说你陷进那个幻阵里出不来了?”
魏林清松开手,让一直挣扎着想从他手上跳下去的小鬼下地,小鬼三两下就跑到了陈阳身边,攀着他的裤脚就往上爬,魏林清看着小鬼,“我是魏庄的‘鬼守’。”
陈阳并起两根指头戳中小鬼的额头,把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小鬼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又一骨碌爬起来抓着他的裤脚继续刚才未完成的事,他懒得再跟他玩,扬了扬眉毛,“什么是‘鬼守’?”
又是个没听说过的东西,这魏庄里古怪真是多。
魏林清所在的那一块地方,连光线都要黯淡得多,他偏着头,眼神有些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天没有说话,陈阳等得不耐烦,刚要开口催他一声的时候,魏林清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就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灰白色雾气一样。氤氲而湿润,带着森森的寒意,还有让人恐惧的冷漠,或者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冷酷。
“你上次鬼节的时候,见过魏庄那些变成了白影子的先人魂魄吧?你不是很好奇它们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魏林清慢条斯理地说。
他确实有点好奇,陈阳不否认这点。
魏林清接着说,“魏庄的人一旦死去,魂魄就会被以前死去,变成了白影子的先人拖入阴河,受尽折磨之后,要么就魂气大失,灵智全灭变成一个白影子,要么就坚持下来,吸取阴河中的阴气和煞气,变成像我这样的恶鬼戾魂。”
陈阳没想到原来真相是这样,不过他还是有疑问,“为什么会这样?”一般来说,不都是应该进入阴间,论了前世今生、罪孽因果之后,再一次投生六道轮回吗?怎么可能滞留于此,还跟养蛊一样,养出一些恶鬼戾魂。
魏林清慢慢站起来,“因为我们必须得守着后人,得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去对付地底下镇住的以及外面对魏庄虎视眈眈的那些恶魂。没我们守着,没魏庄里那些凶兽,没有阴湿地那条阴河,魏庄人早就死绝了,一甲子才发作一次的人瘟,也会时常出现。”
陈阳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你的意思是,魏庄的先人故意用这个熬炼魂魄以抵诅咒的办法,来延续后嗣,来护着后嗣?”
魏林清点了下头,“是这样没错。”
陈阳嘴里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骂谁,也许谁也没骂,只是用这句话来表达一下心里面那种古怪的情绪。他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脑子痛得跟针扎一样,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绝的招数,不得不说,太管用了。
至少魏庄三百多年来,虽然一甲子有次大难,但是其他时候,不管外面是战乱频仍,还是饥荒遍地,魏庄却始终风平浪静,不受任何影响,忽略掉那个一甲子的大难,完全说得上是一个福地。
可惜世事无完美,总有个缺陷在。
突然,一直坐着的魏林清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陈阳身边,阴冷的手搭在他肩上,小鬼趴在另外一边的肩头,兴奋地看着他,陈阳一把抓住魏林清的手,“你做什么?”
刚才魏林清的手一放在他肩膀上,他就感觉到一股凉意沁人却又不算阴冷的气息慢慢地,像潺潺水流一样没入他身体里,他要是还不知道魏林清在搞鬼那就奇了怪了。
魏林清反握住陈阳的手,迫着他跟自己的手一起,掌心向下贴在肩上,“你身体损耗太大了,我帮你补回来一点。”
这不是阴气,应该是魏林清自己修炼出来的法力,虽然也不是什么对活人有好处的东西,但是对于陈阳现在几近于枯竭的精气和体力来说,却也不无小补,但是魏林清在那个幻阵中待的时间比他更长吗?现在把法力输给他了,自己怎么办?
陈阳想到这,干脆地甩开魏林清的手,“用不上,你还是留着对付那个逃出去的恶魂吗?没猜错的话,它还在附近吧?”
魏林清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知道不能强求,“是,但是它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一来刚从‘万尸三煞阵’中出来,力量还没恢复;二来,现在魏庄里有三个‘鬼守’在。”
陈阳慢慢地说,“三个?”
魏林清点了下头,“我,魏惜,还有魏时身边那一个,他算半个。”
陈阳一脸古怪,半个?怎么说是半个?就在他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门被砰砰砰的敲响了,魏时跟魏宁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来,魏时看到陈阳,“陈阳,这个事还要你帮个忙。”
陈阳挑高了眉头,“什么忙?”
魏时三两下把要说的话说了,“你八字重,阳气足,魏六婶身体太虚了,用你的血,活下来的机会大一点!”
魏宁一脸哀恳地看着陈阳。
陈阳抓了抓头发,大气地一扬手,“没问题,只要魏六婶好了之后,多给我做点好菜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