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伸出手,轻易地就推开了魏林清的身体,然后把湿漉漉的被子扯开,跳下了床,也不顾身上冰冷的衣服,和外面凛冽的寒风,推开了门就打算出去。
他右脚跨过门槛,左脚抬起来要跟上的时候,突然身体被一个无形的东西拉住,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砰地一声又倒在了床上,那扇打开的门也自行关上。
魏林清抱着他,“我,我不知道,你让我想一想。”
陈阳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
魏林清的怀抱冰冷而坚实,没有温度却足够牢靠。陈阳冻得脑子都快麻木了,觉得不管魏林清说什么都能接受只要他快点说,说完了事然后自己找个火盆子好暖合一下。
陈阳脸色发白,嘴唇发青,身体打摆子一样时不时抖几下,魏林清看了他一眼,手一动,屋子中间立刻出现了一个火盆,几根柴火架着,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魏林清牵着陈阳的手,让他坐到火盆边上。
陈阳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魏林清伸出手,默默地添着柴火,柴火都是凭空出现在他手上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知道我被魏家迁出了祖坟吧?”
陈阳点了下头,“知道,听说是因为你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魏林清看着陈阳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置一词,“那个时候吴玉成结婚去了,我心灰意冷正打算离开魏庄,阿琼却出事了,她怀了我二堂弟魏明清的孩子,二堂弟是个花心的,又早就定了亲,不肯承担责任,阿琼无奈之下,只好求到了我头上,我想,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阿琼却不甘心,她找机会害死了我二堂弟,她大着肚子怎么能赴死,我只好把罪责承担了下来,没想到还是救不了她,过了几日她就死在了阴河里,死之前一定要我照顾好她的孩子,我答应了,可随后我也染上人瘟,活不了多久了,答应了人的事,那就一定要做到,也许还因为我对吴玉成有点不甘心,魂魄浑浑噩噩地停留在了阳世,魏庄的人以为是我害死了魏明清,所以把我的棺木迁出了祖坟。”
魏林清声音冷清而清晰,诉说着陈年往事。
陈阳听得有点纠结,这是哪里来的狗血剧,还有圣父光芒闪瞎人眼的魏林清,他看着魏林清万般的纠结,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个好人,不过一般好人都没什么好报。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还是因为魏林清受打击过大,所以颓废了的缘故。
魏林清转过头看着陈阳,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黑,看上去异常的可怖却又异常的吸引人的目光,“后来我想,可能我的执念并不仅于此。”魏林清淡淡地说。
陈阳忍不住追问,“还有什么?”
魏林清用冰冷的手拉住陈阳,“我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就找不到一个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我不是在等吴玉成,而是在等另外一个人。”
陈阳觉得自己呼吸有点急促,脑子有点发热。
魏林清轻轻地说,“和你结阴婚,是我想了又想才决定的。”
陈阳把手往火上凑,“所以?”
魏林清接着说,“所以我找了一甲子才找到一个我想与之结阴婚的人,那个人就是你,并不是单单为了让鬼婴能投胎,如果只为了这个目的,其实,其实并不用,并不用交合,也,也是有其他办法可以做到的。”
说到这,也许是因为心虚,魏林清不敢再看陈阳。
陈阳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上了魏林清的贼船,他拉了下衣领,觉得燥得慌,他刚才说魏林清是个好人,真是太天真了,他黑起来也不是一般的黑,挖坑挖的不露声色,猎物掉进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谁让自己也有那个意思呢。
到最后陈阳还是没给个准话到底去不去G市,魏林清倒也不急,不过其实魏林清急不急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的神色总是平静的,难得出现什么波澜。
被子和床都被打湿了,陈阳只好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床散发着霉味和潮味的旧被子,然后把躺椅搬过来,把被子往上一铺,就着火盆睡了过去,魏林清走没走他也没在意,他睡得很沉,一觉到天明,中间连醒都没醒一下。
天光亮,外面有鸟雀在不停地叽叽喳喳叫唤着,陈阳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他旁边的魏林清。
陈阳推开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小鬼到哪去了?”
魏林清看着陈阳坐起来,“阳鬼在阳世三个月就必须决定到底是去投胎还是继续修炼成为鬼王,我让他在魏庄阴湿地的阴河里仔细考虑这件事。”
陈阳皱了下眉头,“他才那么点大,知道什么。”
魏林清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旁人无法帮忙,只能自己做决定。”
陈阳想起那个小鬼粘在他身边,不停地叫他“爸爸,爸爸”的样子,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心里面确实有点放心不下,“要不,我们去看看他吧。”
才三个月左右大就要决定自己未来的路,实在有点可怜。
陈阳坐车去魏庄,魏庄里的气氛现在已经好多了,听魏时说最近又在选魏七爷那一支的新嗣子,前面那个,也就是魏明,在人瘟还没发作之前就莫名其妙的死了,魏庄里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陈阳跟魏时却是可以猜出来的。
东老先为了给魏东来还阳从魏明身上“借运”,还用银针扎破了七窍,本来应该是会死的,不知道东老先用了什么办法延了他的命,等他承了嗣当上了家主,把该做的事做了,东老先达到了目的,他的任务结束,拖着的那口气也紧跟着就断了。
这一次不知道会选谁,陈阳漫不经心地想着。
魏时还在那里忙着那个女鬼的事,暂时没得空招呼(招待)他,他就自己去了魏庄的坟山,山洞里还是阴森森的,因为天气的关系,洞壁上苔藓发出来的光比以往黯淡了许多。
陈阳拿着个手电,在七拐八弯的山洞里走着。
水滴声声,洞里静得吓人。
上一次在这个山洞里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陈阳看了旁边的魏林清一眼,他倒是处之泰然,陈阳问他,“你上次说,小鬼是个什么阳鬼,要三年才会长大,怎么现在就得选了?”
魏林清的声音在洞穴里面显得幽深而静谧,“那是他如果打算修炼成鬼王才会有的路数,其实从你生下他那个时候起,他就可以去投胎了,他一直不愿意去。”
陈阳不做声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那个大山洞,陈阳看到那个台子上被一团浓厚的灰黑色雾气给笼罩着,看都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魏林清。
魏林清手上动了动,一个飘飘曳曳的白纸灯笼突然冒出来,往那团灰黑色雾气飘了过去,惨白的光线破开了灰黑色雾气的包围,里面的一切隐约可见,小鬼就躺在那个石台凿成的水槽里。
陈阳正打算出声喊他,却被魏林清给拦住。
魏林清把陈阳拉得往后退了十几步才停下来,小鬼身上涌出一股股的灰黑色雾气,雾气翻滚着,那盏白纸灯笼所能照亮的范围又缩小了不少,好多的鬼魂从四面八风钻出来,把小鬼围得密不透风,阴气太重了,连空气都变得湿哒哒的,闻上去一股子土腥味。
那些灰色的鬼魂全都垂着头站在那里,小鬼的身体泡在阴水里面,没过他的头,平静的水面时不时漾起一些波澜,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更多的鬼魂冒出来,祭台上都站满了,挤挤挨挨的,陈阳看着都后背发凉。
鬼魂越聚越多,阴气太重,又把陈阳逼退了十几步,突然,他耳朵里听到一个声音在喊他,“爸爸,爸爸……”
陈阳立刻回应他,“是平安吗?”
小鬼声音有点结结巴巴,“是我,爸爸,你怎么来了。”
陈阳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来看看你。”
小鬼跟陈阳撒娇,“爸爸,我不想离开你。”
陈阳看着那团灰黑色的雾气,“你要选对自己好的,自己喜欢的。”
小鬼不说话了,在那里哼哼唧唧,不肯再作声,围在他边上的鬼魂开始三三两两的散开,过不多久,就走了个干净,小鬼在阴水里面打起了滚,他的头从水里面冒出来,攀在水槽边上,黑水从他身上滚落。
陈阳跟魏林清走过去,看小鬼还在那里哼哼,一脸疲累的样子。
小鬼抬起头,胖乎乎的手向着陈阳伸过去,“爸爸。”
陈阳坐到了水槽边上,不过没有去牵小鬼的手,小鬼一脸委屈,眼眶含泪地把手收回来,咬起了自己的手指,“爸爸不要我了吗?”
陈阳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不应该多说什么,其实这一趟也不应该来的,其实就陈阳来说,还是希望小鬼去投胎,鬼王这两个字听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是个什么样谁知道,阴世里没有阳光,周围来来去去都是偏执的孤魂野鬼,当这些东西的王又有什么大意思。
也许是因为小鬼还小,又对他有一种奇怪的依赖,时间久了,陈阳也觉得自己对这小鬼的感觉变了,总觉得他还真的有点像是自己的……陈阳甩甩头,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小鬼的头。
小鬼的头发湿漉漉的,冷得跟化冰的水一样。
小鬼立刻眉开眼笑,在水里扑腾着,水花四溅,魏林清站在边上,把那些水挡在了陈阳面前,阴水落在了地上,留下一些黑色的痕迹,小鬼知道自己又做错了,赶紧停下来趴在水槽边,一动也不敢动,就怕魏林清发怒,其实魏林清从来没有冲他发过火,连高声责骂都没有过,反倒是陈阳,揍他也不是一两次了,但是他就是怕魏林清,却不怕陈阳。
对于这一点,陈阳也很不能理解。
小鬼趴在那儿,也许是累了,慢慢地睡着了,陈阳又坐了一会儿,最后看了小鬼一眼,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然后站起来离开这里,不管怎么说,小鬼有自己要走的路。
回了魏庄之后,他去了魏时的小卫生所。
魏时也刚好从外面回来,眼下都是青黑的,看来累得不轻。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有气无力地看了陈阳一眼,“你来了啊。”陈阳翘起二郎腿,边抽烟边点头,自得其乐的样子看得魏时牙痒痒。
陈阳问他从女鬼那里问出什么来了。
魏时抓了抓下巴,“问出不少东西,这个女鬼其实是四川小洞城董家一个旁支庶子在府外置的一房外室生的女儿,一直到十四岁都没上族谱,也就因为这个所以在董家大难的时候幸存了下来,然后不知道什么缘故流落到了我们这边,接着发生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陈阳看魏时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了,有点不甘心,“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