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子里,也就桂叔一屋人跟他的关系稍微好那么一点,这还是因为马家村的家老们指明了要桂叔一屋人照顾魏时,其实魏时觉得,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
不过,不管是什么,魏时对于桂叔一家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在一个不是敌视就是漠视的环境里,能找到这么几个能正常交流的人不容易。
因为一般都是马秀来帮魏时做饭,收拾屋子,后来连衣服都是这个妹子帮他洗,所以两个年纪相近的人很快的熟悉了起来,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马秀只有小学文化,马家村自己办了一所小学,要读初中只能到山外面去,村里的家老们拦着不让村里的孩子继续去念书,为了到山外念初中这个事马秀也哭过闹过,桂叔桂婶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心疼她,但是也没办法。
魏时听到这个事的时候,惊讶了好久,他同情的看着这个容易害羞但是却有勤快善良的妹子,一辈子就被那几个早该进棺材里躺着的家老给耽误了,山外面那么多的风景没机会见识,自己的青春年华、抱负想望全都埋葬在这个被尸气和阴郁包围的小山村。
过年前一天,也就是阴历二十八。
在外面的人该回来的能回来的,差不多都到家了。
这一天天气很好,有着冬天里难得一见的太阳,魏时搬着把椅子坐在屋前晒太阳,手里拿着本书,要看不看的,跟坐在他旁边摘菜的马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时不时逗得马秀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正说话的时候,魏时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看自己,他抬起头看过去,几个年轻的马家男人正交头接耳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其中一个看起去比魏时大那么几岁,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在马家那一堆歪瓜裂枣里算得上长得还可以的了。
不过,为什么这个马家人用那种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魏时皱起眉头,马秀跟魏时说了一句话见他没回答也抬起了头,循着魏时的视线看过去,愣了一下,神情有点不自在起来,那个马家人不顾另外几个同伴的阻拦,往魏时这边走过来,魏时沉默而又审慎地看着他走近。
还没等这个马家人要说什么,马秀突然站起来,放着摘好的菜的篓子也被她带翻了,菜撒了一地,她表情有点慌乱,魏时觉得她好像除了慌乱之外还有点害怕,马秀急促地说,“卓哥,你从外面回来了,是今天才到屋的吧……”
这个叫卓哥的马家人,脸色阴沉沉的,没理马秀反而是冲着魏时开了口,“你是哪里来的外人?离马秀远点!”
魏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算是明白了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回事了,敢情眼前这小子把自己当情敌了,魏时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叫卓哥的马家人不顺眼,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敌视还有那种趾高气扬的口气,而是他对马秀的态度,那种好像马秀已经是他所有物完全不顾马秀个人意愿的行径。
魏时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回了一句,“你马秀谁啊?我跟马秀怎么样关你吊事。”
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卓哥立刻就要冲上来。
魏时笑嘻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像打架这种事其实他不是经常直接上场的,一般来说,他都是充当幕后指挥和搅混水的角色,不过自从上了徐老三的贼船之后,在他的训练和要求下,魏时在这方面的能力已经大大提升了。
两个人眼看就要打起来,马秀一看情况不对,立马拉开嗓子把桂叔桂婶叫了过来,喊得脸都涨红了,桂叔桂婶跑出屋,正好魏时跟卓哥已经打完了第一个回合,魏时躲开了卓哥一拳,而卓哥却被魏时打中了下巴。
桂叔桂婶把吃了亏之后眼睛都红了的卓哥拉开。
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魏时没当一回事的在已经渐渐有点冷了的太阳下,把椅子搬回了屋子,而马秀则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事一样去灶房做饭去了。
吃完了饭,再听了一会儿广播,在这个连电视都没有的鬼地方,也就只有广播这个东西能打发下时间了,这台收音机还是马秀友情赞助他的,拿人手短,这也是魏时为什么看那个把马秀当物件看待的卓哥不顺眼的原因之一,时间悠悠晃晃的到了晚上十点。
魏时关了收音机,提着煤油灯,拉着魏昕的衣袖,踩着吱嘎吱嘎作响的楼梯,往“养尸房”走去。
夜色下,周遭的一切都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不管是屋子,还是远处的群山,亦或是站在角落里正死死盯着魏时的人,冬天的山风吹过来,把煤油灯吹得左摇右晃,被玻璃罩子护住的火苗也受不住这个折腾而明灭不定,走在身边跟自己并肩而行的人,一会儿身在光明里面一会儿被黑暗吞噬。
魏时拉着魏昕衣袖的手不由得往下移了一点,抓住了魏昕冰冷的手腕,刺骨的寒意让魏时打了个寒颤的同时,心里却又觉得踏实了一点。
虽然马家人一再警告魏时不要试图在魏昕身上做什么,但是魏时这个人显然不是那种你说什么他就会照做的,半夜三更的时候,凌晨清明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办法让小鬼从魏昕的身体里面出来,但是不管魏时用什么手段,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好像小鬼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霸占魏昕的身体,并且跟魏时死磕一样。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要是有的话,魏时肯定愿意倾家荡产买一颗回来,他现在看着魏昕,是愧疚,深深的愧疚,还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魏时把魏昕带到了“养尸房”。
里面的尸体在魏昕进去的时候,立刻跟油锅里溅了一滴水那样炸开了一大块地方,魏昕就站在那块空地上,好像孤独的王者,魏时最后看了魏昕一眼,把门带关上,然后把油灯挂在墙上的一个铁钩上,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今晚上他不想回屋里等时间到了再过来接人回去。
跟魏时隔着一道墙的“养尸房”里面,却正在发生着他不知道的异变。
那个阴气,从地下冒出来,一团有一团的阴气,在地面上翻滚着,慢慢地连成了一片,这些浓烈的阴气,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养尸房”里的尸体骚动了起来,它们贪婪地吸收着这些阴气,却又害怕地挤在了一起。
在屋子中间,阴气最重的地方,几乎浓得已经变成了墨汁一样。
而那团像墨汁一样的阴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一样,它带动着周围的阴气,让这些阴气在屋子里慢慢移动,一片死沉沉的安静,然而,在这片黑暗和死寂当中,却出现了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看过来,就好像能把人身上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全都泯灭了一样,只剩下一片虚无,这不是一双活人该有的眼睛,也不是一双死人会有的眼睛,活人的眼睛没有这么可怕,而死人的眼睛没有这么灵活。
浓烈的阴气不停地从地下冒出来。
站在屋子外面的魏时突然间觉得自己站的这个地方变得更加的寒冷,他抱着手臂在原地走来走去,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走远了几步,这一走远,身体就觉得好受了不少。
魏时古怪地看了那间“养尸房”一眼。
同样,在这个晚上,马家也有很多人感觉到了“养尸房”里的异动,马家的人对阴气和尸气的感应当然很敏锐,那三个家老聚在一起,他们关起门来,讨论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一个个步履蹒跚的走出来,面对等在外面的马家子弟,他们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下去,并且告诉他们,让他们把大年夜那天晚上的事准备好。
要是出一点差错,就从马家除名,大家老这么说。
马家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都很凝重。
235、传承
大凡传承比较久远的家族都会特别重视一些古老的规矩和仪式,一代一代的子嗣后裔正是因为这些古老的规矩和仪式对家族更加的认同,家族也更具有凝聚力,从而使得家族的传承能够得到延续。
而一个家族的延续,指的不单单是血脉,也是其内在的精神和文化。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血脉的延续往往是最简单的,反而是内在的精神和文化的传承,需要更多的条件,底蕴这种东西需要数代甚至是数十代人慢慢地积累,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有名的家族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里面,但是他们的血脉却可能并没有完全断绝。
对于马家人来说,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就是大年夜。
当然,对于绝大部分国人来说,大年夜都是极其重要的,然而,对于马家人来说,大年夜除了团聚之外,还有其特别的意义。
大年夜是辞旧迎新的时刻,很多地方都有“守岁”的传统,“守岁”又有个别名叫“熬年”,民间传说在远古时代,有一种叫“年”的怪兽,每到大年三十晚上,这些怪兽就会出现,伤人害命,毁坏家园,所以每到了这个时候,人们都会紧闭大门,不敢睡觉,眼巴巴地盼着天亮。这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一个典故。
其实,除了这个典故之外,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典故。
大年三十这个晚上,是新旧年交替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天地间会经历一个从阴极盛阳极衰到阴阳二气逐渐平衡直至世间的阳气压过阴气的过程,这个时候,还在阳世徘徊的孤魂野鬼、魑魅魍魉等妖魔鬼怪都会蠢蠢欲动,不少人因此被害。
实际上,大年夜燃放鞭炮,也有驱邪去鬼的作用。
至于到底是谁最先想出这个救济苍生的办法,已经没人知道了。
而作为把养尸赶尸秘术当看家本事的马家人把这么个日子当成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尸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阴气,不过,具体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魏时并不知道。
魏时这几天看上去悠闲得很,实际上心里当然没有那么轻松自在。
从他旁敲侧击打听来的事情看,马家人手里的尸体,一部分是马家人自身死了的人,一部分是外面买回来的。知道这两个途径的时候,魏时还惊讶了半天,他本来以为马家人手里的尸体都是从坟里面盗出来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连族人的尸体都不放过,后来魏时才知道,之所以用死去族人的尸体,是因为马家人从小到大接触尸体身上或多或少也受了影响,被尸气侵染,死了之后,反而是炼制各种僵尸、活尸的最好材料。
而之所以费二遍事的买尸体回来,其实也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早前马家人在这一片影响大的时候,有很多人自愿把屋里死了的人交到马家人手上。
至于魏时以为的偷盗尸体,马家人自诩是天下养尸赶尸秘术的大成者,不屑于这样做,至于真正的理由到底是什么,魏时也没这个想法去弄清楚,甚至马家人私底下到底有没有偷盗尸体,魏时也持怀疑态度。
不过他当然没有把这个怀疑当着马秀的面说出来。不管马秀跟他熟不熟,她怎么说也是马家人,对于自己家族那也是相当自豪和自傲的。
魏时坐在屋里,手摸着下巴,这么说来,魏昕的尸体是被人卖给了马家?
可惜马秀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子,对于马家的种种内幕和秘辛知道的不多,也就有些表面上的东西,去跟桂叔桂婶套话,不管魏时怎么说,他们两个都滑溜得跟泥鳅一样,滴水不露,让魏时也毫无办法。
白天的时候,那个被马秀叫做卓哥,名字叫马卓的马家人,一直在魏时左近流连不去,那种嫉恨的小眼神让魏时有点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事啊,有花在他身上的这功夫,还不如直接去追马秀,这货不是大脑缺氧变脑残了吧?魏时在心里默默吐糟。
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过完了一年中最后的一个白天。
夜幕开始降临,黑暗渐渐笼罩山谷,没有灯火,偶尔的,有三五成群的人影在狭窄的路上走过,看上去跟幽灵一样,远方,还没有融化的积雪带来了一点微光,马家村里隐约可以闻到的腐败尸气,让人直接想到了死亡。
马家的男人们聚集在了马家的祠堂里。
这个祠堂是三间极大的平房,马家人按着亲疏远近分别进去其中的一间,其中马家最重要的族人都在中间那间平房里,本来魏时这个外人是没资格参加这个马家最重要的仪式的,但是因为他手里的“阴尸”魏昕,家老们让桂叔把他叫了来。
魏时站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