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娅深知她没有等到也永远不会再等到了。
  第二天,莉莉娅闭上了她忧郁的双眸,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索非亚深吸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病床上的女孩子如同受惊的鹿哆哆嗦嗦钻入被子里,满脸惊恐地望着她。索非亚走近女孩,同样的发色,同样的纤细脆弱。女孩的眼睛并不是莉莉娅的碧空如洗,而是浅浅的灰,找不出任何明亮的色彩。
  嘴唇如脸色一般苍白,比幼时莉莉娅更瘦小,更虚弱。对这个孩子,索非亚无法描述自己复杂的情感,她从内心深处爱着妹妹生命的延续,却也厌恶孩子身上的那个男人的血缘。
  “伊弗洛西尼亚。”索非亚那时说,“我是你的母亲莉莉娅的姐姐索菲亚,我来接你回家。”
  记忆中那张病床上苍白不安的小脸与眼前的女孩重合,索菲亚皱皱眉头,终于出了声:“伊弗洛西尼亚,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我们九点出发。”她转过身,又接了一句:“你四处再看看吧,如果没有必要,我们不会再回来了。”没等弗洛夏应声,索菲亚就关上了房门。
  灰尘被无情的震落,细密的光线小心的一层层将它缠绕,竟也不觉得肮脏,如同金色的粉末在空气里伴着关门的回响肆意飘荡。
  ****
  我的大脑在房门发出的沉闷的声音里猛然复苏,又缓慢沉寂,没法做出任何回应,身体的疲乏并没有因为短暂的睡眠得到解除,嗓子干涩的的说不出话,太阳穴的痛楚也在加剧,身体太沉重了,操控好它也变得困难。
  这不是我的梦境,头痛得太真实了——我,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试着接着回忆——我离开了那具冰冷的躯体,毫无意识地在混沌里游走,四周没有声音没有亮色,混乱的深浅不一的黑一层层加叠重合,陡然消失接着重现。没有维持多久,阵阵刺痛从胸口扩散,我想尽力忽视它,一开始,我做到了,我忍受着奇异的痛。
  痛感不是肉rou体ti伤害时刺激着痛觉神经的干燥的直观的痛,无法准确形容。刺痛遍布全身,很快,我无法继续忍受了,每一处肢体、脏器都在叫嚣,血管突起,连血液都好像沸腾燃烧。
  我想尖叫,可没有声音。烈火微熄,烟雾四处弥漫,灼热缓缓退去,寒冷的雾气爬上肌肤,柔软的塑造磨合,被放进了暖和又舒适的地方,指尖摩挲着被单,我感受到了真实。
  我醒来就在医院,刚睁开眼,不安就冲破了理智的防线,这不是我,镜子里的那个女孩不是我。
  随着我的意识地复苏,一些零碎的片段强迫着冲入我的思想,我费力的抵抗,仍溃不成军。我无奈深深的埋入被中,开始放松尝试着接受这些讯息,弗洛夏··我的妈妈··、空无一人的大房子···玻璃酒瓶摔碎的声音··女人的尖叫,我抬起头,尖锐的痛从心口传来,循环在脑中重映的始终只是某一特定场景下的一些片段,无法构成完整的画面。
  记忆再次袭来,空房子、雨天、相框····这像巨幅图画上的仅有的零星几块拼图,茫然的丝毫没有头绪。
  但我从其中发现这个女孩,弗洛夏不可描述的晦涩的曾经,就像我一样,挣扎许久,依然没能真正走完人生的全部的路。
  敲门声再次响起,我才想起刚刚索菲亚来过,我急急忙忙地抓起窗边的套头毛衣,吞咽着干涩的喉咙里不多的液体,低低地出声道:“嗯。”俄语自然的从口中倾泻而出,这是不属于我的,她留下的独特印记。
  在飞机上我昏昏沉沉了睡了一会又醒了一会儿,也是睡了不短的时间,身体没有那么疲惫了,连头痛也减轻了不少。九个小时的机程很快结束了,飞机在缓缓降落,透过舷窗,车流与道路依稀可见。
  索非亚走向我,拿着一件厚实的呢子大衣将我牢牢裹住:“这里很冷,你穿的太少了,伊弗洛西尼亚。”
  “谢谢,”我捏着衣领,“谢谢你。”索菲亚点点头,回到了座位。
  我望着她精致的侧脸,忽然之间有了一丝安心的感觉——即使索菲亚说话的语气很生硬,态度也冷冷淡淡的,但我仍然觉得很放心——我相信无论她带我去哪里,都不会伤害我,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也许是她不动声色的关心让从未经历过这些的我禁不住靠近,试探着去感受。也许是身体的血缘连成的纽带,即使相隔千里,也不会被分开。
  我不知道,我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飞机降落在了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
  索菲亚牵着我的手,她走的有些快,我跌跌撞撞的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她突然停了下来,解下了自己的围巾,一圈圈的围在我的脖子上,围巾实在是太大太厚了,带着清爽的香味遮住了我的半张脸,围巾与大衣将我包裹成一团,即使我低下头都很难看到拖至脚腕的大衣的边缘。
  索菲亚重新牵起我的手,这次明显放慢了脚步。眼前被呼出的热气笼罩,我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我们进入停车场,走近一座黑色的轿车,车旁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魁梧强壮男人,见到我们,他们立刻走上前,接过索菲亚手里的行李,身体微躬“夫人,小姐。”
  索非亚目不斜视地点点头,“回去吧。”
  车子飞速的行驶,将城市的喧嚣与繁华甩在身后,我与索菲亚分坐两侧,默默无言。车子里的暖气开得很强,汗水沿着额侧顺着脖颈被围巾的绒毛吸收,聚集,形成蒸腾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