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吧。这成功让我放弃了先前的思索,或者说,挣扎。
  我无法不用这样的理由叮嘱自己,即便这对改变现状没有任何好处。断断续续的记忆缺失,只要试着回忆,头痛就接踵而来。思绪恰似一片转动的蛛网上结满了细密的露珠,这些晶莹在一闪一灭,一闪一灭。节奏井然的闪动就像永恒的未知一样,万劫不变。
  我想我已经厌倦了在满空繁星下,除了静脉流动的血液,我呆滞地陷在鹿皮沙发里,盯着扶手上搭着着灰白毛毯上柔度的线条和复杂的花纹,迷住心神,成了个史前雪人。
  我似乎要将毛毯看出个洞,死死地盯着。绒毛是如此精致,如此细薄。毫无目的又心驰神往。
  “ebanista。”少年沙哑的声线,冲破了一室静默。恰如其分的惊醒了我。
  注意力还无法及时收回,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错愕尖锐的“啊?”清亮迅速的反应和陡然失控的音量又成功使我呆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弗拉基米尔。
  “弗洛夏,那是ebanista的毛毯,看够了吗?”他正襟危坐,深蓝的双眼直视这我,翻转着宝石光泽的法兰绒大衣没有留下一丝折痕。似乎无法容忍我举止轻慢的分神。
  每次被那双眼睛直视时,那片蓝色就愈发浓烈,让人触不到边界。似乎会被浓郁的纯净灼伤,或是被它的深邃溺毙。我下意识乱了呼吸的节奏,等窒息感要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回答的时候,我只能将目光上移,看着管家制服的银色纽扣。
  “啊,抱歉,只是有些眼熟。”我勉勉强强地编出理由。
  弗拉基米尔不说话了。从管家手里取过一叠简报和文件之类的纸张,看了起来。清脆的摩擦声更使我无措了。
  也许是受到了弗拉基米尔的授意,更可能是出于职业礼仪准则。管家朝我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平缓低沉的声音传来,“马尔金小姐,您卧室里的起居生活用品都来自这个品牌的私人订制。如果不符合您的取向,需要我让人给您更换吗?”
  “不,不用了。”我谨慎地拒绝。
  室内又充满了和谐但不恼人的平衡。
  香味不断侵袭我的大脑,我开始昏昏欲睡起来。这可不是顺从本能的好时候,尤其是在他的面前。我随时出神的坏习惯太强大了,把我拉回了卢布廖夫庄园,我的秘密花园。在一个午后,阳光罕见地浸润了雾气,将阴冷与潮湿驱赶。光线一束束一片片渗透,干燥的蓬松的,水汽蒸发了地柔软与惬意。那儿外围长满了金雀花丛,眼下可能正怒放一片艳丽的黄花,草地葱绿而繁茂葳蕤,像盛夏所有的卢布廖夫草地一样,温暖无害。
  不对,没有阳光蒸发泥土水分和花茎混杂那股奇异的植物芳香,这里不是我的卢布廖夫,我的花园。那股重的木头香气生硬的给我打开现实之门,任我掉落。我在这里,巴甫契特的领地上,困在森严的城堡,没有足够长的长发可以让我自救,逃出去。
  突然牵扯到长发公主,我忍不住笑出声,听着糯糯的笑声,我沉浸在回忆里。
  长发公主的故事是我和安德廖沙,也许他更喜欢我叫他哥哥,在长廊散步时,他讲给我的故事。忘记当时我为什么流眼泪,羞恼地躲着他的视线。他也有些慌了手脚,从上衣口袋抽出手绢,笨手笨脚地替我擦脸,然后又叠起手绢去拧我的鼻子。
  我的情绪来的快去的更快,见我止住了抽泣,安德廖沙靠在玻璃上,给我说起了那位生来不自由却充满勇气的长发公主。我记不得具体的内容了,却由衷地羡慕她,喜欢她。
  随着那股子冲动而开朗的好心情,那日午后窗外的景色,留在了我的心里。玻璃墙下的草坪上经过精心的修整,点缀着一片片整整齐齐的花圃,橙色的阳光下,盛开着色彩缤纷分的玫瑰花,香罗兰,大丽花和金盏花。一排高大的桉树的一些树杈有时和紫茉莉的藤蔓缠绕在一起,露出了亮红的色彩。
  “故事讲完了,弗洛夏。“安德廖沙似乎有些紧张,“你觉得怎么样?·”
  我记得我当时这样回答,在微醺的夕阳下,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给出了我以为完美的标准答案,“我很羡慕她,希望和她一样勇敢。”
  我依稀记得安德廖沙沉默了许久,看着我,轻轻的说,“不,不需要那样,你是完美的,你是你,独一无二的。”我看着他的脸庞,笑了起来。
  在每一个人身上时时刻刻都存在着两种同时的要求,一个是向着上帝一个是向着撒旦。恳求上帝或精神性,是一种上升的愿望;恳求撒旦或动物性,是一种下降的快乐。从这两种爱派生的快乐与这两种爱的本性相适应。
  人类的沉醉。
  是什么味道呢?我被熟悉的气味指引,目光停留在熊熊燃烧的壁炉上。
  仔细了听,捱过一阵屏住呼吸的安静,火苗旺盛的跳跃,摞起来的原木一动不动任粗糙的树皮被吞噬,折断的噼啪声,一点点扩大的黑色炭灰不甘心地叹息,屡屡薄纱的烟悄无踪迹。
  是蔷薇木。卡斯希曼医生的诊室里,停留在墙角,失去了报时功能,恰好从大多数角度都很难看清准确时间的昂文德帝老式落地座钟,精雕细琢的花纹刻在古朴的蔷薇木料上,时光投下阴影,将年少的安德廖沙困在里面。
  原来是蔷薇木在燃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