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洲自然没有给他碰自己的机会,而是继续向后半步,只留给裴冽一团空气。
  连一片衣角都没有触碰到的裴冽怔了一下。
  “洲洲,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裴冽狼狈地扶着一旁的椅子从地上爬起来,近乎渴求的目光落在云洲身上。
  “这位先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请不要这样称呼我,”云洲冷淡道,“你越界了。”
  “还有,我卖画,你出钱,公平合理的交易,你没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
  “洲洲——”裴冽显然没想到云洲会这样说,面上血色尽失。
  而云洲依旧没给他眼神:“我说了,这位先生,我们不是可以互相称呼名字的关系,请不要这样叫我。”
  “洲……云、云老师,”裴冽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心绪,神色愈发绝望,“我知道了。”
  “画在这里,不知道这位先生怎么支付?”云洲在椅子坐下了来,姿态闲适,对裴冽的表现完全视而不见,“交易完这位先生就可以离开了。”
  “云老师,”裴冽仿佛一下子就泄了气,认命地对他喊出了这个尊敬的称呼,“你一定要这样和我划清界限吗。”
  “本来就是陌生人,何来界限不界限的,如果这位先生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面前的云洲好像一下子就换了个人,从前的裴云洲在他面前分明是柔软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气场全开,生人勿近。
  裴冽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裴云洲,从前在商场上,他也会露出这个样子,但裴冽没有想过,裴云洲的这一面有朝一日也会对着自己。
  “我知道了。”裴冽凝视着面无表情的云洲,忽然觉得两个人明明距离这么近,可是又这么远;他明明和云洲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好像只能仰望对方了。
  “我也觉得你应该知道了。”云洲轻声道。
  他的心情很平静,仿佛完全没把对方放在心上一样。
  但这样的态度对裴冽而言无疑比生气怨愤,要更难让人接受。
  裴冽颓然道:“洲洲,云老师,当年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他仍是不能接受自己彻底失去了“洲洲”这个亲昵的称呼,滚烫的目光几乎要将云洲洞穿。
  “我说了,我们没到可以叫名字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什么当年,这位先生,你付完钱就可以带着画离开了。”
  “我不可以叫你的名字,那么谁可以呢?”大抵是心如死灰到了极点,裴冽的情绪反而触底反弹地开始歇斯底里,忍不住拔高了音量,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厉声质问道,“应许呢?他会这么叫你吗?还有外面的秦冉峰,你也会允许他这么叫你吗?单单只有我不行吗?”
  他突然的爆发害得原本刚端起一杯水喝的云洲一下子呛了一口,放下杯子剧烈咳嗽了起来,苍白的面颊泛起了一层漂亮的薄红。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殆尽,裴冽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裴冽笨拙地向云洲靠近半步,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脊背,想要像从前那样拍一拍云洲的背,让他不要咳得那么难受。
  只是指尖才触碰到云洲的背脊,就如同触电一般瑟缩了一下。
  指尖下的触感骨节分明,隔着衣服都能摸到本不该出现在正常人身上的、漂亮却畸形的蝴蝶骨。
  洲洲怎么能这么瘦,难道以前他也是这样的吗。
  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关心过他的身体。
  “放手,别碰我。”云洲咳得面色绯红,呼吸都有些不畅,却还是毫不迟疑地表达了他的抗拒。
  裴冽的手生生顿在了半空,半晌才缓缓落下,毫无生气地垂在身体两侧。
  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不在祈求云洲的原谅了,但他仍旧抱有一丝侥幸,看向云洲身后的那幅画,语气卑微又恳切:“那我们不聊其他,只聊一聊这幅画好吗?云老师,我们聊一聊您的画总可以吧。”
  见云洲没说好与不好,裴冽一时间又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欣喜和回忆:“云老师画这幅画,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共同的记忆,因为那片生长在这荒野上的鸢尾花田吗?”
  “鸢尾的话语是爱意与希望,我要将这漫山遍野的爱与希望都送给你。”裴冽说到这里,像是猛地抓住了一节救命稻草,面上的神情都不自觉地满是期许,似乎是笃定了云洲听到这话一定能想起来的一样。
  鸢尾花田是他和舟舟共同的美好记忆,是两人阴暗的少年时代里唯一一抹亮色,舟舟对他说的那句话他更是一字不落记到了今天。
  如果舟舟真的忘记了这一切,又怎么会绘下这一幅画呢?
  闻言,云洲瞳孔微缩。
  鸢尾花田……
  原来,自己每天送给自己的一朵鸢尾花,竟然随着自己的潜意识构成了这样一片熟悉的花田吗。
  湮没在大脑深处的记忆彻底苏醒,回忆里那个朦朦胧胧的少年的身影终于在他的眼前变得清晰。
  所以,自己在孤儿院里认识的那个少年,是裴冽。
  全部事情的始末到了这一刻终于明了,云洲也就愈发觉出裴冽的可笑来。
  从前,从来就没有人送过他鸢尾花,而是他将漫山遍野的鸢尾花送给了裴冽;而裴冽并未如他承诺的那样将自己带走,反而彻底消失不见;再后来,他成了裴家的小少爷,在大学里认识了裴冽,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裴冽眼中的替身,顶替自己成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