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是凡人的苦痛,他向来置身事外。
  然而“老”并非全然身躯的朽烂,更是生命的黄昏。当在意之人尽数逝去,在世上伶仃孑然,又如何自处呢?
  ……哪吒怔愣地看着棺中之人。
  ——“杀劫缠身又如何,天生凶煞又如何,你是我怀胎三载生下的骨血,是我的孩子,永远都是。”
  ——永远吗?
  他缓缓地在棺椁前跪下来,有点恍惚。
  受幻境影响,他此刻心绪紊乱,一会儿想的是陈塘庄内母亲的哭泣,一会儿又想起李靖的可憎面孔。既然素知夫人会老死,那李靖也不迟了吧?至于金吒、木吒,已入仙道,却形同陌路……
  ……从此这人间空空荡荡,他孑然一身。
  不。哪吒首先否定自己。——这种想法太软弱了,明明当初割肉剔骨,便是抱着与过往尽数告别的心情。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继续贯彻作为灵珠子的使命,为阐教入杀劫。
  没有事物将他束缚,也自然没有锚定他的人。名为“哪吒”的个体终将走向消亡和遗忘,传说里只剩下阐教至宝的姓名。
  “然而这公平吗?”
  有人问他。
  公平?最可笑之事,从他一刀一刀将自己的傲骨割下,便早已打碎脊梁,放弃自我。
  然而那人却仿佛会读心似的,又好像是在自说自话:“虽然我不太懂人间情感,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生来命格固然重要,然而后天造就的人格才是让你成为你的东西吧。至于流年老去,被人遗忘……”
  “至少我会记得你是【哪吒】,而非灵珠子。”
  他撞进一对漆黑的眼眸。
  ……燃灯道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一步步地朝他走来。他的足尖生出白莲,每踩过一步,幻境就崩落一寸,哪吒一团浆糊的思绪也逐渐清晰。
  他从那些难言的疼痛情绪中醒来,明明身心俱疲,却要架起攻击性:“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别搞错了小孩儿,这里是我的塔,”燃灯摊手,情绪不达眼底,“如若我不帮你,你恐怕要被困在这塔里受好一番苦头。”
  “我受的罪还少么,别多管闲事!更何况,将我扣入的是你,既然要做你的恶人,就滚远点,别在这假惺惺!”哪吒骂道。
  然而燃灯却叹口气,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是这样吗?算了,就当作是我的一时心软吧。更何况——”
  他点点自己的眼睛,恍惚间,哪吒竟从那大片的悲悯和漠然中,看出了一闪而过的笑意:“你明明都快哭了哦?”
  “……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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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苗疆
  第二天,开往张家别墅的车上。
  有了乔烛和哪吒参与,果然没出现上次那种情况,众人得以从车窗见一路景色,从都市的车水马龙驶入静谧。
  张家老宅建在群山环绕的郊外,周围高尔夫球场、马场泳池应有尽有,宅前的湖水清澈,几只天鹅悠然自得地游在其中。上佳的风水让这里的空气中灵气丰盈,就算是在车上也隐隐感到清爽。
  然而,与这美好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为主体的巨大宅邸群。一行人跟着彭市长的助理下了车,朝着门前的台阶走几步,就不约而同的锁紧眉头:浓郁的血腥气,以及,某种腐烂的恶臭气息。
  出于安全考虑,这次彭市长没有亲自前来,代替他的助理此刻面色也不好看:“我刚刚才和张家老爷通过电话,他说在家中恭候我们的到来。”
  接电话的是什么东西还说不好。乔烛挑眉:“‘恭候’?”
  此情此景下,还真是意味深长。
  “上次参宴时,我也曾见过张家老爷,当时他谈笑风生,神情自若……”清旸道长表情有些难看,然而哪吒却摇摇头:“这个味道,起码死了半月有余。”
  不是他们没有及时救下,而是当时他们所看到的,就已然非人……清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更觉毛骨悚然。
  释无涯神色哀戚,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表情逐渐变得坚定:“无论门后是何种炼狱,我也不会退缩。各位施主,请推门吧。”
  助理留在外面接应,而四人并未踌躇太久,由急性子的哪吒打头,直接推开门走入。
  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腐臭味,鞋底落下,便踩到一滩粘腻的血。
  顺着地面蔓延的血迹往前看去,旁边的衣帽架旁站着一个套着燕尾服的男人。他浑身枯瘦,干裂的皮肤紧紧贴在骨架上,胸前创口处的血液已经干涸为黑色,头颅僵硬地朝他们移来,青白眼珠转动:
  “……欢迎,客人……到访。”
  嘶哑的声音干涩诡异,而随着他的鞠躬,一颗眼珠从眼眶里掉出,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撞到清旸道长的鞋尖。
  这位中年人脸色顿时惨白,猛地后退一步,然后就听身旁的乔烛淡定自若道:“你是?”
  燕尾服的男人(可能已经不完全是人了)没有回答他,只是机械地继续道:“老爷……已经,在楼上,会客室等候……”
  乔烛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看向表情各异的佛道二人:“你们怎么看?”
  释无涯定了定神:“有很多邪术可以造成类似的效果,但没有魔的气息,大概是怨魂或邪修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