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史贞娘出嫁前后的糟心事,史延贵的眉头越发皱紧了。
  “那又如何?我给她找了个秀才人家,你给她预备那么多的嫁妆财物,我们哪里对不起她了?她要是还过不好,就是她自己的事儿了!”
  史贞娘没想到史延贵竟说出如此凉薄的话,她在婆家过得憋屈,回娘家还要受家里人的冷言冷语,忍不住悲从中来。
  “爹,你觉得你给我找了个好人家吗?那梁家人对我那么刻薄,梁坤对我更是百般挑剔,连我做的饭菜都说不好吃……”
  史二太太心疼女儿,听到这里忙说道:“不是有丫鬟婆子吗,怎么还要你下厨做饭?”
  史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是史贞娘也是下人服侍长大的,哪里要亲自下厨。
  出嫁前她在家里就不用动手,到史家临时学做饭,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不会好吃了。
  提到这事儿,史贞娘越发哭得伤心。
  “还不是我那公公婆婆,说什么哪有女子不会做饭的,非逼着我学,梁坤也说洗衣做饭是女子的本分,还说要尝尝我的手艺……”
  史延贵本不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正要找个借口出去,却听史贞娘继续说道:“……可是他吃过之后,却说我做的饭菜难以入口,跟武梅娘比差远了!”
  “他们说,以为咱们家开酒楼的,我做菜肯定好吃,没想到就做出这样狗都不吃的东西!”史贞娘想到梁家人提起梅娘的手艺赞不绝口,更加难过了,“他们还说,难怪醉仙楼的生意不好,连卖盒子菜的梅源记都比不过……”
  “放他娘的狗屁!”史延贵顿时勃然大怒。
  梁家人说史贞娘不好也就算了,可是竟敢说他的醉仙楼不好!?
  他的醉仙楼在南城也是响当当的字号,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卖盒子菜的梅源记!
  见他突然暴怒,史贞娘和史二太太被齐齐吓了一跳,都不敢说话了。
  史延贵一脸恼火,骂道:“一个卖盒子菜的,敢跟我醉仙楼比?真是不自量力!”
  最近因为惹上了官司,醉仙楼的生意越发不好,偏偏大房还总来用这样那样的借口要钱,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大房即将飞黄腾达的意思。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迁就大房的原因,听史延富说,正在给史玉娘相看亲事,这次至少也能嫁个五品以上的官员人家。
  能傍上权贵人家,他的酒楼生意就会更好了!
  可是目前酒楼生意差,史贞娘出嫁,史二太太从他这里又刮了不少钱财,他再补贴大房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个时候可不能得罪大房那边,要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史贞娘见史延贵发火,转了转眼珠,小声说道:“不过,那梅源记的生意的确很好,南城那些食客谁不知道梅源记的饭菜好吃又便宜,难怪人家顾客盈门……”
  她越是这么说,史延贵就越是生气。
  连他的亲生女儿都知道梅源记生意好,可见梅源记的名声有多响亮了!
  同在南城开饭馆,梅源记的生意越好,其他酒楼的生意自然就越差。
  不过这倒提醒了史延贵,他强忍怒气,问道:“你去梅源记吃过饭吗?”
  史贞娘的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说道:“我怎么会去呢?”
  梅娘可是梁家的仇人,她就算再馋也不可能去梅源记吃饭啊!
  史延贵重新落座,想了想,说道:“最近酒楼生意不大好,我琢磨着,要不咱们也卖盒子菜?”
  史二太太难得听他跟自己商量正事,定了定神,说道:“这……只怕不妥吧?”
  醉仙楼的饭菜并不便宜,接待的食客也都是在南城小有资产的人,如果卖盒子菜,不但利润不高,反而是自降身价,要是连这些食客都不来,那生意就更不好了。
  史延贵却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说道:“如今酒楼的生意不如从前,那么多人手也是白养着,要不就把这些人分一部分出来,去外头做盒子菜……”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生意,史延贵很快就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几个厨子留在酒楼继续做菜,分出几个会做饭的婆子和伙计专门做盒子菜去外头卖,这不就行了吗?
  史二太太想着这样不会耽误酒楼的生意,多余的人手也有事做,还能多一笔收入,自然高兴。
  “还是老爷聪明,这个法子好!”
  史贞娘则更是高兴,她家可是开了这么多年的酒楼,不管是人手还是厨艺肯定都没得说,如果他们家卖盒子菜,梅源记的生意肯定要被抢过来一多半!
  到时候梅娘做了菜卖不出去,梅源记就会关门,到时候梁家人就不会再夸梅娘好了!
  没想到回一趟娘家,竟然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史延贵很是沾沾自喜,他想着还是史贞娘提醒,他才想到这个好主意的,对史玉娘难得有了好脸色,还叫她留下吃饭,顺便多打听一些关于梅源记的消息。
  只是史贞娘连去都没去过梅源记,更不用说了解了,只能回忆梁家人的话,给史延贵提供信息。
  梁家人嘴里对武家哪有好话,史延贵听说梅源记不过是靠着熟人捧场,还有梅娘“卖笑”兜揽客人,就更放下了心。
  这样一个靠便宜和熟客才能开起来的盒子铺,怎么能跟醉仙楼相比?
  要不了一个月,他就能把梅源记挤兑得关门大吉!
  这日一早,韩向明刚打开大门要去买菜,就看见一个青衣小厮等在门外。
  见有人出来,那小厮便说道:“韩大哥,梅姑娘在吗?”
  常常有大户人家的下人来请梅娘去帮厨,韩向明已经习惯了,他看着小厮有些面熟,想来是熟人,便让这小厮进去,自己则去叫梅娘。
  看到梅娘出来,小厮连忙上前行礼。
  “梅姑娘好,小人名叫铁甲,是服侍顾大人的,顾大人晚间要请人吃饭,想劳烦梅姑娘做一桌菜。”说着递上一个荷包,“这是订钱。”
  梅娘有些意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习惯了突然袭击的顾南箫竟然会提前订菜?
  她接过荷包,问道:“顾大人大约什么时辰过来?要请几个人?口味方面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大人跟人约的是酉时。”铁甲咧嘴笑道,“我们大人说,只要是梅姑娘做的,什么菜都行。只有一点,今晚就请店里不要再招待其他客人了。”
  梅娘说道:“好,我知道了,叫你们大人放心。”
  铁甲说着有劳,出门走了。
  梅娘打开荷包,没想到里面竟然是一百两银票。
  有这一百两银子,包下梅源记这个店也绰绰有余了。
  梅娘想着,顾南箫提前让小厮来订菜,想必是要请一个要紧的客人,她要好好安排一下才行。
  好在现在才是早晨,她有一天的时间可以准备。
  韩向明和铁柱他们照常去买中午的菜了,梅娘则想好了菜单,带着云儿去购买其他食材。
  正值金秋,蔬果肉类等品种十分丰富,梅娘逛了一早上,选了不少新鲜食材回来。
  东坡肉,西湖醋鱼,燕京烤鸭,豆腐箱子,八宝菜,这些菜都是梅娘做熟练的,很快就能做好。
  因为时间充足,梅娘还特意准备了一道费时辰的菜。
  糯米洗净,浸泡一个半时辰。
  新鲜的莲藕洗去泥,刮皮备用。
  莲藕切开根部,把浸泡好的糯米用筷子填入藕孔,一边塞一边轻轻磕打藕身,将糯米塞实。
  装满米后,将切下来的根部放回原处,用竹签固定藕身。
  把藕整个放入锅中,加水没过莲藕,大火焖煮一个时辰。
  打开锅盖,往淡红色的汤水中加入红糖、冰糖、红枣、桂花,再次炖煮半个时辰。
  藕身露出汤汁后,用汤勺不停舀汤汁到藕身,逐渐把藕汁收至浓稠。
  糯米藕出锅放凉后切片,淋上浓稠闪亮的汤汁,一道桂花糯米藕就做好了。
  到了下午,韩向明早早就在门外贴了晚间不开张的告示,那些食客们只好遗憾离去。
  刚过酉时,一辆没有标识的黑篷马车便停在了梅源记门前,一个身披斗篷的人下了马车,快步进了梅源记。
  紧接着,顾南箫的轿子也到了。
  今日他只穿着常服,也是下了轿子就快步进门。
  梅娘听铁甲说顾南箫要求清场,早早就给于婶常婶和小八他们放了假,店里只留娟娘和云儿,还叫她们都在后院等着,无事不要出来。
  见大堂里空无一人,顾南箫便放下心,径直上了楼。
  很快,铁甲和另一个小厮下楼来端菜。
  梅娘把饭菜放在托盘上,一一告诉名字,连热水壶一起交给他们,让他们送上楼去。
  而她自己则去关了大门,去柜台后面算账了。
  楼上雅间,坐马车的人见顾南箫进来,才放下了兜帽,脱掉披风。
  “奴婢见过顾大人。”一个竭力压制却难掩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顾南箫点点头,先坐了下来。
  “崔内侍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崔内侍年约四十岁左右,面白无须,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侧身坐下,环顾四周,说道:“顾大人果然会选地方,所谓大隐隐于市,越是热闹的地方,越是不容易被人注意啊!”
  顾南箫神色淡淡,说道:“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吃这家的菜了。”
  崔内侍脸色一滞,随即又笑了起来。
  “能让顾大人如此推崇的酒楼,一定非比寻常,奴婢今日借了顾大人的光,可是有口福了!”
  话虽说得漂亮,崔内侍却真心好奇起来。
  宫里谁不知道顾南箫的口味有多挑剔,他在宫里二十多年,见过顾南箫吃东西的次数屈指可数。
  连御膳房做的食物都不喜欢吃,顾大人到底喜欢吃什么样的东西?
  很快,一道道热腾腾的饭菜就摆上了桌。
  崔内侍见惯了宫宴,看到眼前这些饭菜也不禁暗暗吃惊。
  这些菜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反倒更像是家常菜。
  不过是摆盘精致些,气味诱人些,跟造型富丽,食材珍稀的宫中饭菜根本没什么可比性。
  可是看顾大人的样子,竟像是有些迫不及待似的。
  想到顾南箫主动约自己出来,崔内侍奉承了几句,便想引入正题。
  “顾大人要奴婢出宫,想必是有要紧的事吩咐……”
  可是他才提了个头,就见顾南箫向自己略一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