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
  听到了内殿里面的动静,门外候着的内侍请示,“殿下,奴进来了?”
  梁涣应了一声准备起身,刚起了一半人就僵住。
  他看了眼已经拎着水进来小宦官,声音平静地,“水放下,你先出去。”
  小宦官目露困惑。
  但是在梁涣的吩咐下,也只能低头应了声。
  第140章 错认24
  太子一大早就被叫去了成帝寝殿, 也不知道被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看起来竟比那日早朝的时候被诬陷谋反还要狼狈些。
  杜庞被叫来的时候并不奇怪。
  昨晚宫里那么大的动静, 近来的大事只有刘安饶谋反牵扯太子这一件事,太子又一大早被叫去面圣, 必定是和这案子有关。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太子回来总要召集僚属来商议一番。
  只是杜庞还未来得及打量太子的神情, 倒是先注意到今日格外空荡的议事殿。
  他禁不住一愣。
  那几个东宫旧属今日竟都不在列。
  杜庞:?
  他还没摸清楚现下这是什么路数,又听上首太子开口,“今次之事,父皇已经查明,是姚南静心怀怨愤、故意构陷。”
  邝王府失火之事, 已经足够明眼人看出罪魁祸首。
  但是皇家毕竟是要脸面的, 故而这事的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姚南静构陷。
  太子顿了一下, 沉下声:“此事虽是构陷,终究有孤御下不严的过错。经过此事后,孤心中也有所警醒, 反思己过,宫内不少属臣平日仗着东宫之势, 在外行事狂悖, 孤念及旧情,对其多有宽纵,实是不该。今日召诸位前来,也是议一议他们的罪责。”
  太子的话落, 殿内却是一静。
  杜庞几人面面相觑:太子这是转性了?
  ……
  确实是转性了。
  太子对下宽仁人尽皆知,东宫的那些旧属仗着资历肆意行事, 早就犯了众怒,没了太子力保,最轻的都要落得一个被驱逐出宫的下场。
  这些人显然不可能这么认命,这会儿正齐聚在内殿前哭嚎。
  “求殿下开恩!属下只是一时糊涂啊!”
  “昔年徽石之围,是臣护送殿下离开,求殿下念及旧情,恕臣先前行事不妥之处。”
  “殿下……”
  外面哭嚎声凄厉,但是内殿的大门紧闭,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这次太子行为实在反常,杜庞几人议完事都没敢离开,提心吊胆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也是赌一把。
  成了,这些人被驱离东宫。但要是太子真的心软把那些人放进去,死的就是他们了。
  隔了一会儿,内殿的门打开。
  杜庞几人心里一紧,彼此对视间,脸上都是惨然。
  但还未及他们思索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困境,就见出来的小宦官对着守门的侍卫说了几句,殿外的侍卫居然驱赶起了那些人。
  惊慌的叫骂就在不远处响起,但杜庞几人神色却显得恍惚。
  “啪——”
  竟是有人给了自己一巴掌,在旁边同僚怪异的目光下,那人喃喃地低声,“不是做梦啊。”
  太子居然真的转性了。
  ……
  内殿,太子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使劲闭了闭眼。
  ‘感情用事、怎堪为君?’
  ‘你若真是人主之姿,怎会有今日的祸事?’
  ‘便将基业交于你手,终是为害社稷……’
  成帝虽然对太子屡有斥责,还是第一次说这样重的……实话。
  太子沉默了许久,对一旁的小宦官吩咐,“你去库房,将那花钗送去芙蕖宫,这段时日辛苦高平了,一点薄礼,希望她不要推辞。”
  听见动静过来的云侧妃脸色煞白。
  花钗九树……
  高平郡主平日里的一应待遇都是嫡公主的规制,当然够得上资格用九树的花钗,但是东宫送出去的九树和别处能一样吗?
  那是皇太子妃!
  等梁涣收拾干净自己,从偏殿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东宫送来的花钗。
  他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一下。
  卢皎月也有点意外,太子对芙蕖宫的态度是很好,但是不太会送这种东西过来。毕竟他连称呼用的都是“高平妹妹”,生怕引起一点误会。
  卢皎月盯着那繁复的花钗看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了上个小世界里沈衡送的耳珰。
  想起自己当时的种种疑虑,她忍不住摇头失笑:果然是她想多了,这种事在这时候就是很正常。
  梁涣:“……”
  他在旁看着卢皎月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意外,到想通什么的释然,最后含笑将这花钗收了下来,招呼着人去准备回礼。
  他心底一点点凉了下去。
  凤命的流言传了那么久,成帝一直都是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态度,但却一直没有圣旨赐婚,意味着这婚事里必定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波折。如今阿姊这般反应,只说明波折并非出自芙蕖宫,东宫又将花钗送来,让人立刻就生出的这种念头:“好事”将近。
  梁涣不自觉地握拳。
  他觉得自己手上的伤口又疼了,或许是早上洗东西时浸过水的缘故。
  卢皎月刚刚吩咐完回礼的事,回头就看见梁涣表情不对,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顿了下,又问:“是偏殿里哪里不舒服吗?”
  梁涣定了定神,回道:“并非,阿姊宫中很好。我只是想起今日恐怕有很多繁琐之事,一时心中烦忧,阿姊见笑了。”
  卢皎月恍然。
  梁涣说的没错,这事调查结果是出来了,但成帝肯定不会把真相明明白白地揭露出来。毕竟皇室操戈,贻笑天下还是小事,只怕人心动荡。现在邝王是肯定没法插手这案子了,要怎么把这事描补过去,那就是梁涣的活了。
  这么想着,卢皎月忍不住看过去一眼,“辛苦你了。”
  梁涣这些年,真是脏活累活都干了,好处没有多少,锅可没少背。
  梁涣垂下的眼睫颤了一下,低道:“无妨的,都只是些小事,只是琐碎些罢了。”
  对方越温柔关切,就显得他越肮脏不堪。
  他想起了晨起时水中漫开的污浊,又忆起了宫送来的花钗时、对方脸上的释然笑意。
  但是“无妨的”。
  既然这份温柔从一开始就是他窃取来的,只要瞒得够好,他就可以拿到更多。
  梁涣在东宫有自己的眼线,他才刚从芙蕖宫出来,就有人匆匆而来,把今日一早东宫事的始末完完整整地在他跟前说了一遍。
  梁涣露出点意外的神情。
  太子居然真的能下这种决断?
  那点讶然之色转瞬敛下,他眼底又露出点冰冷的嘲意。
  可惜太晚了点。
  梁涣没什么情绪地吩咐道:“把这消息给冯家人送过去。”
  冯家是太子的母家,在新政之时狠狠地蜕了一层皮,要不是太子求情,如今的玉京到底有没有一个冯家还说不定。
  但梁涣拿冯家开刀,一上来就下那样的狠手,就是为了这个“太子求情”。
  怎么才能让帝王对一个继承人彻底失望?
  当他发现继承人不是他的继承人,而成为别的集团的利益代表的时候。
  太子念情念旧,但于成帝言,那些“情”和“旧”已经渐渐威胁到他的皇权威严,太子求情一次两次还好,那次数多了呢?同样的,那些“情”、“旧”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比有利于他们的继承人被推向对立方吗?不可能的,太子早就没办法抽身。
  梁涣微微垂下眼睫,抬了一下手,示意那人离开,自己则是继续往大殿方向走去。
  效命太子?哈。
  他从一开就没打算效命什么人。
  命是攥在自己手里的,想要什么只能自己去拿。
  抬起的手无意的地按在了胸前,隔着衣服摸到了被绳子系在颈间的玉牌,梁涣稍稍怔了一下,冰冷的神情渐渐温柔下去。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所以只能不择手段地拿到一切。
  那个位置也好、阿姊也好……
  刘安饶谋反牵连太子一案就那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过去,在朝上似是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但那点水面下的影响却相当深远。
  邝王生前颇得成帝爱重,王府位置就在宫城外的不远处,朝臣每日上朝经过这府邸烧毁残骸,心都狠狠地提上一下,接着在朝议上都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触到刚刚痛失爱子的成帝霉头。
  于是接下了一段时间,朝堂上都风平浪静。
  这种凝固的气氛就连如梁攸业这样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位一向爱跳的五皇子老实了好些日子。梁攸业自问自己在成帝心中的地位远不如三哥,成帝能因为太子对邝王痛下杀手,对他更不会手下留情。
  在这种压力之下,他去城外护国寺上香的时候,遇到了太子车架,难得遵从了长幼之序,主动避让了开来。入寺之后,更是遣人前去拜会。
  可传回来的消息差点把梁攸业的鼻子都气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