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敢应。
  校场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 隐隐有呼痛的呻吟声入耳。
  听到后者,周行训使劲挑了一下眉。
  他大步走到一边, 一点也不客气地那脚尖踢了踢那个装模作样的货,“起来!别以为朕不知道,刚才你躺得最快。曹老将军要是知道,非得拿鞭子抽死你。”
  曹和忠又假惺惺地惨呼了一下,却是笑:“他要是还能来抽我, 我非跪下来磕一个、谢谢阎罗王肯把人放出来。”
  人不要脸, 皇帝来了也没法子。
  周行训啐了一句, “我看没两年啊,你连刀都拿不起来了。”
  曹和忠应着“是是是”,却也不以为意。
  他倒也没那么懈怠, 但是和周行训对上,这明摆着挨揍事, 谁乐意做啊?禁卫拼命是想入帝王青眼、得到赏识, 他又用不着这个。早死的老爹挣下的战功,足够他在功劳簿上躺一辈子了,只要别想不开干出什么造反谋逆的事,别说他了、子子孙孙都没什么可愁的。
  曹和忠在地上躺着又装了会相, 瞧着周行训已经拿了水囊喝水,看样子短时间没有来第二轮的意思。他立刻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 很利索地原地爬起来,笑嘻嘻地往跟前凑过去,“陛下许久都没这兴致了,是有什么好事?”
  曹和忠其实隐隐觉得,周行训来了长安之后,心情一直不怎么好。
  他也不太能形容出那种感觉,就是一种在对方身边跟得久了后的一种潜意识判断。这其实很没道理,入主长安、坐拥天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千秋功业,从此天下土地皆为之所有,美人财宝应有尽有,他完全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他好像也确实挺高兴的,长安毕竟是历朝都城,繁华非魏州一隅之地可比,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可多,够他玩一阵子了。再闲下来就摆个宴席,在宽阔的宫殿内大宴群臣。席间乐工技艺精湛、舞姬姿容曼妙,曹和忠侍立在一边,看着这位撑着脸看着下面的歌舞笑,那笑容不知怎么的、就叫人瞧出一脸索然无味的意思在。
  曹和忠想不明白,只能将之归咎为“当了皇帝的人确实不一样了”。
  不过今天这次,倒是让人恍惚回到了这人还是魏王的那会儿、行军驻营都不够他消耗精力的,非得随机选几个倒霉蛋“切磋切磋”。
  这好似回到过去的恍惚感让曹和忠都禁不住放松了不少。
  若是搁在以往,他可不敢在周行训跟前这么贫。
  他这会儿甚至敢追着问上一句:“陛下不若赏个脸,也和臣说说、让臣跟着一块乐呵乐呵?”
  周行训给了他一脚,笑骂:“滚滚滚!老老实实躺你的去。”
  阿嫦的话也是他能听的?
  敢拿这个当乐子,他好大的胆子!
  周行训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却禁不住更灿烂了一点。
  他确实很高兴,一直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终于还是露出了行迹,那模糊又沉闷的影子从黑暗中显露了一点轮廓。
  他仍旧看不清楚那东西的全貌。
  但是没有关系。
  只要能够碰触、能摸到,管它是什么鬼神魑魅?早晚有一天会被他扯出来撕碎了踩在脚底下!!!
  更何况,阿嫦还递给了他一把“刀”。
  “刷啦——”
  周行训从一旁武器架上抽出一把长刀,就着手虚空挥了一下,刀锋破空划出一道锐利的响声。
  余光瞥见远处御射的箭靶,他心念微动、手指勾着刀柄后的环轻巧地换了握法,再手臂用力、竟生生地把那柄长刀用掷匕首的手法掷出去了。
  刀身高速划破空气发出极为尖锐的啸鸣,校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这一地的人都忍不住随着这动静看了过去,却只看见一道晃过眼底的残影。
  直到“笃”的一声,刀锋直直贯穿靶心又深深没入其中。
  为承接箭矢制造的靶子无法承受长刀的压力,刀刃贯入带来的惯性让细小的裂缝瞬间蔓延了整个靶面,整个靶子都四分五裂,失去支撑长刀当啷的一声砸在地上。像是被这动静唤醒,场中这才有隐隐约约的吸气声传来。
  曹和忠本来也想吸气的,但是听到那一声声惊呼,他非常自持身份地憋住了。
  憋了好半天,才缓缓把那口气吐出,轻轻咬着后槽牙暗自嘀咕:这还是人吗?!幸好他刚才躺得快!
  心底这么大呼庆幸,曹和忠脸上却禁不住带上了笑。
  他看向场中的周行训。
  凛冽刀锋带来的寒意仍旧笼罩在他的身上,恍惚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少年将军跃马于前,那凛冽锋锐地一往无前的气势几乎能割伤人眼。碰上这样的对手,有几个人不会胆寒?拥有这样的主君,又有谁会质疑胜利?!!
  情绪随着那回忆而来的画面翻涌,曹和忠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但是还没等开口,就见周行训已经收敛起刚才抽刀掷出时的气势。
  他像是不知想起什么,原本凛凛的眉眼一点点柔和下去,唇边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曹和忠盯着那笑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的一阵牙酸胃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说这么妄评君上不太好,他真的觉得周行训这笑得怪恶心的。
  让人有种拳头硬了的感觉。
  手指不自觉的握拳,余光瞥见那一地“死尸”(已经有人攒了点力气爬起来,正你搀我扶地把同僚往旁边拖),曹和忠那突然发热的头脑总算冷静了点: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