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懒得理这个糟心的货,目光往后挪。
  太子不在, 诸皇子以排行论的次序,长子之后是老三。后者脸色苍白, 这会儿强忍着咳意。
  成帝拧了拧眉,这儿子倒没什么错处,但是身体不好。
  储君一易,国本动荡,老三虽然没什么问题, 但也没有出色到让他生出易储之心的程度, 而且他那个身子就是大问题。
  再往后看, 还没看到老四呢,被后面的人先一步打断。
  “父皇,您给儿赐下调兵虎符, 儿亦可领兵前往。”
  成帝循声看过去,就对上五子梁攸业的脸。
  成帝:“……”
  生的儿子多了, 总有那么一两个让人怀疑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的蠢货, 对上那双格外清澈见底、写满了想染指军权的眼睛,成帝一时之间连气都不想生了。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河东的战局朕刚才已经说了,你们都好好想想, 有什么应对之法。……李枞安,带纸笔过来。”
  课堂提问突然变成了临场小考, 诸位皇子公主猝不及防。
  皇子们愁眉紧锁,公主们则是困惑不解,终于有在场最年长的那位公主站了出来,试探开口:“父皇,儿等先行告退?”
  成帝:“告什么退?没听见朕刚才说的。”
  诸位公主:???
  这里面有她们什么事啊?
  再怎么迷惑,看着皇帝的那张黑脸,诸位公主也只能咽下疑惑退到案前,和兄弟们一起一起冥思苦想。
  这场临时起意的抽测结果自然不尽人意,也亏得成帝是事后阅卷。要不然怕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些年修身养性的脾气,直接抄起沙钵大的拳头招呼上去了。
  在他把眼前一堆废纸撕个稀巴烂、扔去填炉子之前,总算看见一份能入眼的。
  成帝的动作顿了顿,神色微微凝住,手指捋过刚才捏出褶皱、将其整理了平:有点意思。
  只是看着看着眉头却一点点拧起来。
  太嫩、也……太毒了。
  成帝倒不是介意后者,从各路起兵诸侯里脱颖而出,他要是不够狠,也走不到今天的位置。但是成大事者,可不能只有狠绝这一点。
  成帝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谁写的?”
  在这种突然的临场考试中,不能指望诸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公主们记得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时候就要考验内侍的眼色和眼力了。好在李枞安在御前十数年,经得起这种考验,只看了一眼那纸上墨迹的篇幅,又默数了一遍答卷顺序,立刻给出了答案,“回陛下,这份对策出自七殿下之手。”
  成帝一怔,先想起了那双碧色的眼睛,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将子嗣视为自身血脉的延续,他本能的偏向与自己更相像的儿子,当这其中出现了一个带有如此明显异族特征的个例,他下意识地排斥。
  但是想想刚才那一群蠢货,他突然觉得那双碧眸也没什么了。
  只是看了一会儿,成帝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珠玉在前,再看未经打磨的顽石终究差点意思。而且这字句中透露的尖锐含义,稍有不慎就会走到歪道上。
  到底是培养一个不一定能成长出来的新继承人,还是……
  成帝突然开口,“朕听闻宫中流言,说是高平凤命在身?”
  李枞安一愣,不知道成帝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了,忙不迭地答,“都是一些无知小人信口胡言,奴这就去让人前去整治!”
  成帝“嗐”了一声,往后虚抬了一下手摆了摆,像是随口道:“这话既然传出来了,必然有它的道理。”
  成帝这么说着,李枞安却不敢擅自接话。
  这种大事要是揣摩错了上意,那可真的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却听陈帝又接着道:“朕听闻护国寺的空寂大师出去游历了?等他游历归来,让他给高平批个命吧。”
  纵然心下已有猜测,但是真听到成帝这话,李枞安还是惊得哑然。
  陛下这意思是……?
  他压下跳个不停心,定了定神,敛眉答道:“奴记下了。”
  成帝“嗯”了一声,垂着眼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他想起了自己结发妻子临终前的请托。
  夫妻那么多年,对方极少开口求他什么事,这极罕有的一次,便是为了她养大的孩子的婚事。
  成帝觉得那时候自己可以应下的。
  他并不标榜自己是什么圣人,这一辈子摸爬滚打,说过的假话不知凡几,倘若想让对方放心闭眼,答应下也无妨。但是沉默良久,他还是开口,“你知道的,有些人、朕是不会答应让她嫁的。”
  闻言,榻上的女人却笑了,“你要是真的一口答应下来,我才闭不上眼了。”
  ……
  对不住,朕还是食言了。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佳,殿中的宫人自然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声音。
  而外殿之中,原本想让人去通传梁攸业也叫住了往里走的宫人。
  他本来自觉方才的应答不错,这才折返回来,想要好好在父皇面前献献功,但是没料到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露出点沉吟思索的神情。
  少顷,他对着那宫人笑了笑,压低声音:“父皇心绪不佳,当儿子的便不好打搅了,你也不必和父皇说我来过了。”
  通传的宫人被笑得满脸惊悚,但看到对方眼底隐隐的警告意思,终于露出点“这才正常”的神色,忙应着声答:“若是陛下不问,奴自不会多嘴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