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好处想,她从此之后是在为自己打拼,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她能在小也上学前挣到点钱,也许还能存个房子首付,结束他们颠沛流离的生活。
可万一呢,万一失败了,她能承担起亏本的风险吗。
傅云娇辗转难眠,翻出存折,把数额又数了一遍。
人在面对未知恐惧时,总需要抓住点实际的东西方能安心。
存折上头有她预留出够支付疗养院三个月的钱,还有不到一万的,她和小也的生活费。
其余所有钱存款被她提出来,和苏妙凑到一块,投入到开店起始资金里。
细细回想,那笔钱大部分也是她在蒋勋那儿工作所得的。
苏妙一心想自己当老板不再受气,所以狠下心把攒了五年的嫁妆钱都投了进来。
傅云娇劝她,还是给自己留点傍身的钱吧。
苏妙大手一挥说,不用,亏了大不了我就回老家喂猪去,人生总得赌一把。
很多事不像炒菜,由得你把配菜切块洗好,再一一下锅。人生中可把握的机会往往是有限且短暂的。
就赌一把吧,傅云娇对自己说。
她们前前后后一共凑了六万多,选址在一栋周边商圈成熟的公寓楼中,取名「甲如」。
公寓是 loft 户型,分上下两层,下铺三十多平,楼上两个房间,外加一个小储藏室。
把工作室选在这,一来公寓住户大多为年轻白领,其中不乏网红博主,方便她们拓展客户。二来租金虽高出预算 40%,但傅云娇可以带着小也居住在楼上,侧面减少房租开支。
公寓精装修,傅云娇和苏妙深度清洁一天后,在网上淘了堆物美价廉的装饰画,奶油风桌椅,把室内布置得清爽又不失温馨。
付完租金,物管,软装,美甲饰品采购,还有杂七杂八的家电费用,余下资金捉襟见肘。
苏妙提出小额贷款的想法,傅云娇拒绝道,咱们开店已经算是风险极大的一步,再背上贷款,负担太重了。况且,苏妙不知道的是,像他们这种没有正式工作单位,开不出收入证明的人,就算申请贷款,通过批准的可能性也极低。
她在这时偶然也想起,当初若厚脸皮些,不把蒋勋额外给她的红包还回去,会不会现在手头就没那么紧张。
但她转念又想,和蒋勋之间还是别有亏欠的好。
为钱发愁的那些天,傅云娇口腔内长了两颗溃疡,吃饭喝水时时都疼。小也心疼她,乖巧地捧着她脸,奶声说,妈妈,你别着急挣钱了,我不想要变形金刚的。
傅云娇微笑着把下巴搁在他小小的手心里说,小也,妈妈不全是急着挣钱,而是想这个机会,拼一次。
拼一次?六岁的小也不理解,茫然问,像拼积木那样么?
傅云娇乐呵呵地解释说,对呀,像拼积木一样,把自己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她说到这,用指尖戳了小也的肚皮,小也咯咯地扭了扭,傅云娇笑着继续说,把自己能做的事呀,都一层层叠起来。
小也问,那叠起来,能拼成什么样呀?
拼成什么样呢...妈妈也不知道,妈妈就只能尽量认真地去叠每一块,至于最后能拼成什么形状,就看上天安排吧。
尽人事,听天命。这也是傅云娇宽慰自己的话。
筹钱过程中,聂桉也曾给过傅云娇一张银行卡,轻描淡写说钱不多,三万块,你就当借我的。
傅云娇想了想,推拖回去,说,小云马上要考试,你妈妈每个月还得吃药。这些钱,我不能借。因为我担心我还不了。
聂桉沉默了会,抽了根烟,说那你把它当作我对你生意的投资好了。
傅云娇摇摇头说,朋友是朋友,生意归生意,还是别搀和到一起的好。好意我心领了,这些钱你留着,放心,如果哪天我真的要流落街头了,我一定会死活赖着让你收留我的。
聂桉笑着叹了声气,说你啊,就是什么事都看得太清楚。
这事最后解决的办法,说来也是机缘巧合。
开业当天,傅云娇在朋友圈发了条宣传广告,又给服务过的老客户分别发去问候短信,欢迎她们来新店免费体验服务。
小红姐是第一个来捧场的人。
傅云娇为了感谢她给自己介绍蒋勋家工作的事,不仅没收费,还妥帖地替她做了手足全套护理。
小红姐走时笑眯眯没说什么。
隔了一周,突然给傅云娇转了笔钱,留言说,预存在傅云娇店内,给她办个 vip 卡。
傅云娇望着金额数,吓了一跳,忙给小红姐打电话道,我们店办卡只需要 888...
小红姐毫不在意地说,哦,那你划出 888 给我办张卡,剩下的,是我帮我一个朋友存着的,她改天会来你店里消费。
傅云娇疑惑问,您说的是哪位朋友啊?
小红姐说了个姓,傅云娇没听清,还想再问,小红姐打岔道,我这几天忙着出差呢,等空了再说,随后就果断挂了电话。
傅云娇知道小红姐是个热心肠的性子,思来想去,估计是她有心想帮自己一把。所以没再拒绝,提笔给小红姐写了张欠条,约定一年后连本带息还给她。
小红姐收到欠条,给傅云娇微信回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钱有了着落,傅云娇不敢乱花,每一分都恨不得能花在刀刃上。
店铺前半个月只有一些老客光顾,她按照之前美容院拉客的方法,制作了张宣传小卡,找图文店批量印刷后在公寓周边散发。
她和苏妙分工,一人地推引客,一人负责看店。
苏妙人活络,性格直爽,不仅和公寓附近的店家都混了脸熟,连楼下保安也知道在 16 楼新开了家美甲工作室。
客流量逐渐增加,可这么一来,傅云娇一个人便忙不过来了。
小也幼儿园开学,她常常忙着给客户做指甲忘记时间去接送,总让小也等到天黑,傅云娇很是自责。
和苏妙商量后,傅云娇计划再招一名专业美甲师和一名学徒兼前台,轮班看店,这样她们也能喘口气。
傅云娇本想在同行里招一位技法娴熟的姐妹,可尴尬的是,有成熟经验的美甲师,要的底薪和提成她们都开不起。
而初学者既不能快速上手,又嫌她们店小不稳定。招聘要求发出去三两天,来面试者寥寥无几。
就在傅云娇觉得希望渺茫时,一天临近傍晚,店门外忽然走入个身影,怯怯问,“老板娘...这边还...还招人么?”
苏妙闻声,站起身走来,见眼前是位和她一边高的男生,不免生疑道,你是来应聘的?
“嗯。”男生颔首,捏着衣角,把问题又重复了遍说,“请问你们还招美甲师么?”
苏妙上下打量他一番,没回答,转身看傅云娇,抛过去一个-你觉得这人行么的眼神。
傅云娇顺着她目光望过来,立即懂了苏妙的意思。
其实也不怪苏妙腹诽,面前男生长相实在清秀,弯月眉,淡淡的眼,嘴唇小小一只,个头也是扎在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那种。
除开长相,他的气质也过于腼腆,说话总垂着眼,不敢与苏妙对视。
做她们这行多少得会和客户打交道,太露怯可不行,何况由男生做美甲,有些客户也会挑剔。
不过傅云娇并没有一口回绝,她招呼苏妙把男生带到工作台前,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说,“赵北北。”
“多大了?”
“十九”
“还在念书吗?”
“不念了...学习不好,念完高一就不念了。”
“喔...quot;傅云娇点点头,又问,“家里就你一个?”
男生极小弧度地摆了摆脑袋说,“不是,我还有两个妹妹在老家。”
“你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打工的啊?”苏妙插话道。
男生抬头看了她下,又迅速低头说,“对。”
苏妙问,“你怎么想到要做美甲的?”
男生说,“我力气小..以前进厂拧车钉,一天十二个小时撑不住,后来家里人送我去镇上我表姨开的店打工,我表姨在我们镇上开的美发店里有美甲,我跟着学,就学会了。”
“那你干嘛不一直在老家店里待着?非跑来北城打工?”
“我...我想学点新的东西。我们镇上的美甲款式都太老了,我看网上,别人做的美甲又好看又精致,还有手绘,有涂鸦,我就想出来见见。”
得,又是个被网络“骗”进大城市的单纯小孩。苏妙舔舔牙,心想自己十六岁那年也是因为迷上了电视剧里头大城市的灯红酒绿,然后一猛子背包扎入北上打工潮里的。
她听完赵北北说的经历,有点心软,想都是初来乍到的孩子不容易,问傅云娇,“要不给他个机会?”
傅云娇思考片刻,从抽屉取出一套工具,摊开在赵北北面前,说,“你先修个甲型,贴好甲片,再涂一遍纯色给我看吧。”
赵北北一愣,紧了衣角道,“现在么?”
“那不然呢。”苏妙不自觉用和自己弟弟说话的语气对赵北北说,“正好今天没什么生意,你把你会的都露出来,让我们老板娘看看你到底怎么样。”
“好吧...”赵北北细声答应,在傅云娇对面坐下。
整个考核时长差不多一小时,傅云娇把自己的手指交给赵贝贝充当“样品”。
赵北北外表看上去柔柔弱弱,但一旦做起事却有条不紊。
打磨期间,苏妙在旁看着,对傅云娇使眼色问,怎么样?
傅云娇默契回眼神道,还挺好的。
苏妙瞅着,暗暗生出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等做完傅云娇要求的几项,赵贝贝不但把工具挨个收回原位,还细心用纸巾包起桌面上的残渣,清扫浮灰。
也正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被傅云娇看在心里,最后决定留下赵北北。
“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呀?”傅云娇询问道,
赵北北的表情显然有些吃惊,他张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这一个月面试过几家店,均被以不收男生为理由拒之门外。时间一天天过,赵北北身上带的盘缠也快见底,没想走投无路,打算碰碰运气时,这家店的老板居然当下就能同意他来,他不确定地小声问,“老板娘你..你真的愿意要我么?”
傅云娇对他的提问好笑道,“是呀,不过我们这试用期三个月,初级美甲师底薪 1800,提成另算。如果有转介绍和客户推荐的话,还会有额外奖励。”
“可以可以。” 赵北北生怕她反悔,连忙回道,“我随时都能来上班。”
“你不用再想想?”
“不用!”赵北北高声应了句。
苏妙故意揶揄他,原来你能大声说话啊,我还以为你天生说话就蚊子音呢。
赵北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傅云娇说,好啦,苏妙你领他参观下,等会把合同签好,晚上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吧。
苏妙说,行,你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