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转移泠香的注意,希望泠香绞尽脑汁劝说他去道歉,莫要注意到他口无遮拦说漏嘴的话。
可惜,事与愿违,他实在娶了一位聪慧的,难以糊弄的娘子。
梅泠香抬起柔荑,温软指腹轻轻搭上他僵硬如刺的指背,稍稍使力,取下他手中几乎要被捏碎的茶盏,轻轻放到桌上。
茶盏碰到小几,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也足以令章鸣珂心神一颤。
“少爷方才说,那首辱骂秦夫子的长诗,并非你所写。”梅泠香眸光微动,一面思量,一面柔声问,“那诗究竟出自何人之手?少爷为何要替人受过,背负骂名?”
他替人受过,该不会只是为着被赶出书院,再也不必读书吧?
她嫁的夫君,原是这般扶不起来的吗?
梅泠香不由微微动摇,不知她那些关于未来的打算里,该不该算上眼前的少年郎。
上苍垂怜,许她重活一世,她不会全然陷在前世的恩怨里,忽略自己的意愿。
若他当真愚笨至此,又志趣低俗,她绝不委屈自己,与这样的人绑定一生。
她一双妙目凝着章鸣珂,眸光静如秋水,美则美矣,却无端叫人心惊。
章鸣珂原想继续糊弄,被她盯得浑身发紧,忽而不敢了。
终究,他不想让她对他失望透顶。
章鸣珂默默低下头,煎熬地挠了挠后脑,随即认命似的应:“那诗是孙有德写的。”
为了挽回些许尊严,他又抬眸,振振有词:“我们是多年的兄弟,书院里,就我们几个玩得好,兄弟有难,我难道不应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么?”
对上泠香喜怒难辨的眼神,章鸣珂有些慌,覆上她细滑的手背,曲起指骨,小心轻攥,低哄:“泠香,你别生气好不好?”
“此事我笃誓不会说出去的,夫妻一体,我只告诉你一人,应当不算出卖兄弟?”章鸣珂恳求,“泠香,你替我保密,切莫告诉旁人好不好?往后,小爷都听你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梅泠香听着他的话,哭笑不得。
他竟是为了所谓的兄弟之谊,才替人顶罪。
“少爷是不是觉着自己很讲义气?”梅泠香浅浅含笑,眼神透出有意为之的疑惑,“你说你们是好兄弟,可他做错事,要你承担恶果。少爷若犯下大错,会让兄弟替你顶罪吗?”
“当然不会!”章鸣珂斩钉截铁回应。
他堂堂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让兄弟顶罪,算什么男人?!
瞥见梅泠香唇瓣渐深的笑意,章鸣珂倏而愣住。
再回想一遍自己说的话,顿时有种自相矛盾的怪异感。
章鸣珂不自在地松开她的手,轻咳一声:“你数落我就数落我,离间我们兄弟情义可不成,你们读书人心思多,我不上你的当。”
不知怎的,他如此反应,梅泠香反而松一口气,从他身上,竟看到让人踏实的赤子之心。
但他无识人之能,也叫人无奈。
梅泠香没说他什么,只摇头感叹:“往后少爷多读圣贤书,少出门消遣,才是正道。”
这大少爷分明是侠义传奇读得太多,脑子读傻了,真当自己是行侠仗义的侠士呢。
两肋插刀,听听他幼稚的措辞。
泠香不禁摇摇头,起身回到书案边。
第20章 殷勤
书案上摊晾的画纸,墨迹已干透,泠香想要裱好装轴,明日给高师兄饯行。
她竟然没骂他,只是让他多读书?章鸣珂绷紧的心神倏而松弛下来。
泠香叫他少出门,是怕他跟孙有德他们一起喝酒胡闹吧?
她来了月事,不宜生气,他且安分几日,在府中好好陪陪她,哪怕陪她看书也是好的。
买美人的事,泠香没追究,章鸣珂心里正不踏实。
见她忙着装裱画作,章鸣珂七上八下的心口,又泛起浓浓醋意。
她哪是不追究,根本就是惦记着高泩,抽不出空来审他!
梅泠香做事专注,心神皆在画轴上,姿仪秀雅端丽。
章鸣珂歪在便榻上,枕着手臂,默默看她忙碌。
不知过去多久,他目光落在那精心制作好的画轴上时,眼底划过一丝暗芒。
高泩那厮,想得到泠香亲手做的礼物?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松云细心,煮了驱寒的姜汤送来。
章鸣珂久未动,又不言语,泠香以为他睡着了,收好画轴,便去接姜汤。
回转身,准备叫他起身,却见他睁着眼,盯着书案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少爷把姜汤喝了,免得染上风寒。”梅泠香将瓷碗放到小几上。
辛辣的热气扑向鼻尖,章鸣珂皱皱鼻子,一脸嫌弃,不想喝。
“小爷身强体壮,哪用得着喝这个?”章鸣珂想推辞。
可他话音刚落,又想到自己到底淋了雨,万一染上风寒,同床共枕的,她身子又弱,若过了病气给她,反倒麻烦。
他说不喝,梅泠香也不勉强,当即伸手端起瓷碗。
她想着拿出去,交给松云,谁若需要便拿去喝了,别浪费。
不料,碗底刚刚离开小几,她手腕便被章鸣珂捉住。
泠香愣神的功夫,他已就着她的手,捏起鼻子,将姜汤饮尽。
一张俊脸难受得有些扭曲,缓了缓,章鸣珂望着她,油嘴滑舌:“有香香喂我,这姜汤都变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