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贺炤推门而入,关切地看向乔曦:“发生什么了?”
  乔曦向他求助:“先生说着话就有些激动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还不等乔曦说完,东方谕忽然砸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跌落在贺炤脚边,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门外顾翎听见,当即冲进来,护在了贺炤的身前。贺炤抬手将他挡去后边:“你退下。”
  “可……”顾翎担忧。
  “朕能处理。”贺炤说着,往前一步。
  “你滚!”东方谕歇斯底里地喊着,“不要过来!”
  贺炤停下脚步,握紧了拳,脸色阴沉到近乎能滴出水来。
  乔曦望着他,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闻听屋里的动静,东方谕的贴身侍女樱桃赶紧跑了进来。
  她来不及和屋里的贵人们行礼,直接扑到东方谕身前,仰着头安慰:“哥哥,我在这儿呢,小桃子在这儿呢,你不要伤心了,没事啦。”
  见到樱桃,东方谕冷静了些许,他抱住了小姑娘,仿佛抱紧了失而复得的某个人。
  “你没事就好,哥哥以为你被官兵追上了,哥哥还以为要失去你了……”
  樱桃撒着娇与东方谕说:“哥哥你累了,我们去屋里歇一会儿好不好?”
  约莫一炷香后,樱桃安置好了东方谕,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福了福身,对贺炤说:“陛下,先生睡下了,您改日再来看先生吧?”
  贺炤没说话,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乔曦跟在贺炤身后,追了上去。
  从后边看去,陛下向来高挺笔直的脊背,如今竟有些颓靡。乔曦跟着他回到了主屋,默默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金乌沉入深谷,贺炤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静静坐着,周身萦绕着低沉的气息。
  此时的贺炤令乔曦想起了那个雷雨夜。
  当时乔曦还以为贺炤是在想念故去的先帝,现在看来,贺炤伤心的其实是自己与东方谕之间的隔阂。
  乔曦不知贺炤与东方谕之间到底有何过往,便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坐在他的身旁陪伴,轻轻把脑袋歪在了陛下的肩膀上。
  贺炤被他的动作唤回了神思,沙哑地开口:“他把我认成了先帝。”
  “其实我长得不太像先帝。”贺炤说,“晏清说我眉眼五官都更像爹爹。但他每次见到我,都会把我当成先帝。”
  乔曦仔细回想了一下,贺炤相貌上的确与东方谕有几分相似,但他们身上的气度截然不同。
  贺炤身居高位,威严不可冒犯,沉下脸后更令人恐惧。而东方谕的气质却是清冷柔和、充满书卷气的。
  如果不是贺炤专门提到,乔曦都没发现他们二人容貌上的相似。
  想必是贺炤的举止气度像极了先帝,才会让东方谕在神智恍惚时错认。
  “先帝与东方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曦斟酌着,还是问了。
  “爹爹他,曾是新科进士。”
  贺炤目光落在缥缈处,陷入往事。
  “然而在翰林宴会上,先帝看中了他的相貌。便在酒中下了暖情之物,趁他无反抗之力时,强占了他。”
  “爹爹受不了此等羞辱,可他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新科进士,哪里抵抗得了帝王的威势。先帝一次次夜里传他入宫……后边,爹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爹爹尝试过落胎,但先帝得知了此事,立即把他迎入宫中,严加看管起来,直到临盆。”
  曾春风得意打马游街的探花郎,一朝沦为宫中禁脔。乔曦大概能明白东方谕心中的屈辱与不甘。
  “我的出生,从来都不被期待。如果可以选,他一定不希望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贺炤的语气中有自嘲,还有悲伤。
  忽然,贺炤盯着乔曦,问他:“你不愿与我在一起,是否也是觉得我会与先帝一样?”
  此时此刻的贺炤神情变得脆弱,如若当真从乔曦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贺炤怕自己会疯掉。
  他拼了命想要摆脱先帝,可血缘是永远无法斩断的魔咒。他的爹爹已将他错认成那个人渣,难道他认定的人也要这般残酷地对待自己吗?
  乔曦胸口像是被揪了起来,伸长手去环抱住贺炤。
  “错的不是你,陛下。你和先帝不一样。”
  乔曦的话不仅是对贺炤说的,也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是脑袋里很乱,没有想清楚,所以才总是将你推开。”乔曦说,“但我一直相信,你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你是你,先帝是先帝。”
  贺炤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枚未经打磨的红玉。其色泽如血,剔透胜水。
  “这是我从北琢收来的玉石,我瞧他璀璨若曦光,便想到了你。我叫人打磨成坠子赠与你可好?”
  贺炤捧着红玉在胸前,好似捧着他那颗令人动容的赤子之心。此刻,他不是帝王,他只是他自己。
  乔曦眼眶发酸,倾身上前,紧紧抱住了贺炤的脖颈。
  时至今日,他惊觉自己之前的所有顾虑,不过是害怕贺炤心中另有他人。他害怕自己做了插足的人、他害怕自己不是那个唯一。
  他害怕帝王薄情,随时会将自己弃如敝履,所以退缩不敢上前半步。
  可贺炤就是贺炤,在帝王身份之下,他更是个纯然诚挚的人。如先帝那般的帝王之所以薄情,是因为他们本性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