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见状不由感慨道:“嗬……这哪儿来的丫头,脾气比我年轻的时候都大。”
  相比唐小五的惊慌紧张,李三娘倒是饶有兴味的打量着林江月,甚至觉得有几分面熟,而此时负责押送的唐门弟子也察觉了两人,看着唐小五一袭红衣的打扮,一名唐门弟子立即道:“见过少主,见过前辈。”
  “啊……!”唐小五被吓了一跳,连忙死死抓住李三娘的手,被李三娘反掐了一把这才硬着头皮,挺胸抬头故作姿态道:“嗯,本少主随便走走,此乃何人啊?”
  “阿渺!?”
  万般不愿跟上来的林江月,却在看见唐小五的一刹那瞬间蹦了起来:“阿渺!阿渺!”
  这张脸她忘不了,她找了十年的小师弟,不认得自己,不惜杀人都要逃离自己的小师弟。
  “你安静一点咯!”负责护送的唐门弟子万般无奈,拦住要飞奔上前的林江月,正欲给少主回话时,却被迎面而来的唐小五一把推开了。
  原本还害怕被人识破的唐小五,却忽然间冷静无比……他忽地上前,拨开人群,一步步既谨慎又迫切的走向形容狼狈的林江月,连李三娘见状都愣了一下。
  眼前面孔在瞳眸中逐渐放大,唐小五只觉心被人狠力攥了一把,酸痛得他想哭,却又说不出个中缘由。
  好熟悉的脸……好熟悉的人。
  一刹那,热泪不觉浸透眼眶。
  ……
  唐门另一侧的囚室内,面对袁善其的威胁强压,程如一仍旧满不在乎挑衅道:“程某说的是人话,袁中丞你听不懂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程如一……你休要嘴硬。”袁善其冷笑起身上前,伸手拍了拍程如一身后的椅背:“状元郎也曾在诏狱做客,这椅子你难道不识?”
  “……”
  程如一登时肩膀一颤,不好的预感与回忆争先恐后涌上心头。
  当初在诏狱,他假死前遭的罪里,就有这么一桩椅背长刺钻进皮肉的刑罚,当时疼得他直接狠狠咬了严况一口,那疤痕现在都还在。
  现在他也想咬袁善其一口,恨不能把人直接咬死才好。
  见程如一面上总算生出些犹豫恐惧,袁善其不禁得意道:“状元郎既如此识货,就没有什么新鲜的想法么。”
  “有……”程如一咬咬牙道。
  一旁的唐惊弦眉心愈发紧蹙,似是不愿旁观,起身便走,袁善其也朝他离去方向白了一眼,随即笑眼望向程如一道:“愿闻其详。”
  程如一悠悠道:“若真是诏狱同款好物,那就得劳烦袁中丞先把程某放开,再屏退左右了……不才略有经验,这刑罚废衣裳,需得褪去一半才好消受这等宝物……毕竟俗话说得好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啊……”
  “程如一!”
  袁善其耐心耗尽,竟一把扼住程如一脖颈恨恨道:“当初何彦舟倒台你就像只丧门犬,是老夫收留了你给你口饭吃!你不知感恩却在狱中咬死了老夫不放,险些害的老夫受你牵连被罚了半年俸禄!就那么一个嫡女也不得不入观伺候牌位,再无嫁人可能!老夫如今以礼相待你还频频口出恶言,你这个……”
  话未说尽,袁善其忽然爆发出一串惨叫!
  程如一双眼血红,费力一口狠狠咬在了他小臂上!疼得袁善其连忙伸手扯住程如一头发,程如一还是死死咬着不肯松口,直到两侧护卫上前掐着程如一的牙关,才叫他松了口。
  “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袁老相公……”
  程如一目光嫌恶的吐了口血唾沫,高声道:“什么恩,什么情?是,程某在上京混不下去时的确跑去求您了,可袁中丞您是怎样待我这只丧门犬的?”
  袁善其捂住被程如一咬到淌血的小臂怒道:“你……你!”
  “你什么你?”程如一立即打断道:“三伏天被按头跪在你袁府门外暴晒,这就是你给丧门犬的见面礼,你是年纪大了脑力不佳全然忘了么?袁小姐虽是你女儿,却心肠与你全然不同……若非她当时出来相救,我后面还有命给你当棋子吗?可你倒好啊……为了利益,亲生女儿也能拿来当棋子,事发竟然将她一个弱女子推出来给你背黑锅!杜将军的女儿杜小姐究竟是怎样死的!你心里全然清楚!当日诏狱之中的证词口供,句句皆是实情,便是你再如何用刑逼供,便是当朝天子驾临,我也绝不改口半字!”
  “疯子……不识抬举的疯子!”袁善其被怼得哑口无言不由连声大骂:“蠢货,你真是不知死活!”
  程如一被人扯住发髻,脖颈又被皮带勒住,身上下唯一能动弹之处如今也变得动弹不得了,他那双盛着红光泛波如同血海浪动的眼微微眯起,唇角微勾,一言不发却笑的格外挑衅。
  “你何必自讨苦吃,你入诏狱不怪老夫,要怪就怪韩绍真跟严况,你跟他们才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何不能与老夫联手?难不成就因为当初老夫舍车保帅?”袁善其被咬了这一口,有些不敢上前,嘴上却还在持续道:“官场便是如此!程如一,倘若异位而处,老夫不信你就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异位而处?”程如一似乎听见了什么天大的乐子一般,笑的愈发张狂,眉梢微挑道:“我哪里体会过那般滋味……在你们这种人眼里,我是棋子,是踮脚的烂泥,你们怎能容许得了我异位而处!”
  袁善其眼见程如一被迫仰着头,脖子扭动不得低头也困难,便上前去一把捏住了他下颔,试图让对方收回拿挑衅张狂的笑意。
  程如一却不以为然道:“袁相公,你老了。”
  “疯话!”袁善其挥手一巴掌,程如一避无可避只能硬受,本就红肿不堪的脸颊又多添一道掌印,他却仍旧继续道:“你老了,所以手也糙,劲儿也松。从前被你捏住的,今后未必还能任你拿捏。以往你抓不住的——”
  “日后……只怕更是要离你远去了。”
  作者有话说:
  全体人员集合中……即将大团圆搞事情x
  第116章 再受椅刑
  唐惊弦不愿看袁善其那副嘴脸便离席守在门外,至于先头听见那一串来自袁善其的惨叫怒骂声,他也神色淡然并不打算进去“打扰”。
  可随后内里传来的一阵细微痛呼,却听得他内心不再轻松。
  伴随刑房里声声痛呼,唐惊弦的心竟莫名揪了起来,他只觉胸口烦闷,竟不由自主回过身推开了刑房大门,映入眼帘是那被绑在凳上的贫嘴书生,程如一此刻面色苍白,一张巧嘴再不能妙语连珠句句不让,他挣扎着试图前倾,脖颈却被束缚带勒得呼吸困难只得作罢,额上也随之浮起一蹭冷汗,即便听见开门声也只是头颅微颤抬不起来。
  程如一红了眼大口喘息,那椅背上茂密的硬刺磋磨,使得整个后背火灼一般。
  时隔数月再受此刑,程如一方知当日严况确有手下留情,但被自己骂到狗血淋头的袁善其,自是不会心慈手软。
  袁善其揣着满腔怒火,果断扣动机关,椅背尖刺瞬间弹出扎进皮肉,他复将机关向左一扭,尖刺竟又猛地自皮肉中抽将出来,程如一疼得眼泪直流,怎料一口气尚未缓下,机关再动,尖刺重新弹出,较之先前更长半寸,全数钻进皮肉扎的他后背血肉模糊。
  程如一疼得闷哼摇头,生理泪水滚落侧颊沾湿衣襟,心说这可当真是如坐针毡,在劫难逃。
  唐惊弦触目惊心,眉头愈发紧锁,袁善其却舒心笑道:“程状元?方才不是还伶牙俐齿讥讽老夫拿捏你不住?早先在诏狱叫你反将一军反咬一口,是老夫马失前蹄,可今后这棋局走向,那就看是老夫的命长,还是你的骨头……够硬了!”
  程如一借着他说话的空档缓了两口气,强忍疼痛干笑两声不忘反唇相讥:“学生的骨头显然是不够硬的,那就烦请袁相公您……可千万活得短些了!”
  “给我折了他的指头,拔了他的尖牙!”袁善其闻言怒不可遏:“我倒要看看,你没了爪牙你这只狐狸还能否笑得出来……!”
  两名随从立即上前扣住程如一手腕,被彻底控制的感觉自然不妙,引得他挣扎不休,背上尖刺也因此搅在肉里,血肉模糊成一片更为折磨,只叫人崩溃不已。
  程如一刚要开口骂人,但转念一想,自己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你?那也太俗套了……自己也害过人,倘若做鬼真能害人,那面对斗不过的仇人,干脆都早些做鬼再来报仇好了。
  思绪飞转,他最终放弃挣扎咒骂,心说自己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可心里却还牵挂着严况的安危,只盼着阎王早脱地狱,只盼着韩绍真一定一定要来救他,千万不要对这个好大侄儿置之不理……
  伴随着思绪纷纷,程如一闭眼认命,可却没听见指骨断裂的声响……唐惊弦手疾眼快,擒着两名随从手腕一左一右将其拨到一旁,踏步侧身竟挡在了程如一身前。
  “唐门主!”袁善其先是一愣,随即不满讽刺道:“唐门主又想偏袒朝廷逃犯不成?!他程如一可不是你唐门主的种,想出这个头可要三思!”
  “大人慎言。”唐惊弦神色立时随之一变,似是被提及痛处眸底更增几分怒意杀机。一宗之主的强压使得袁善其心慌,顿时不敢再出言刺激挑衅。
  身前高大身影令程如一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连声道:“唐门主救我……我真的知道唐清歌前辈的下落!”
  袁善其立即反驳道:“胡言乱语!你个朝廷钦犯落魄学子,怎能知晓江湖事!”
  唐惊弦瞳眸一紧,带着敌意的目光这才渐渐沉敛。他实不知方才为何会护着程如一,事发突然,他并非是为着唐清歌的事。
  唐惊弦目光低垂,情绪不明沉声开口:“袁大人。此地,终究还是我唐家堡管辖地界,此人,也是唐某手下抓获而来。要审、要问,事有先后。”
  袁善其想要言拒,又顶不住那股无形威压,捕捉对方迟疑神色唐惊弦又补一句:“唐某审过后,人自然还是交由大人处置,是残是死,唐某都不会再插手。”
  袁善其得了保证便借坡下驴,冷哼一声带随从离开。程如一也暂且松了口气,任由唐惊弦解开自己身上脖颈上的绳索,被人扶着从刑椅上挣扎起来,到一旁普通凳子边坐下。
  唐惊弦正要开口,程如一却抢先道:“门主放心……小生这回当真不是诓你,有些事,你要知道的,你该知道的。”
  “小生也是怕……再没机会说了。”程如一说着抹了抹面上泪水,心底叹息道,自己实在是连日来累糊涂了,方才若直接死了,岂不是有负上官九当日所托?
  ……
  韩绍真扯着韩凝,另手抓着把断剑,甩开一把老骨头在林子里拔腿狂奔。
  “爹……爹!手,手要被你扯断了!”韩凝疼得嗷嗷叫唤,又不得不跟着跑。
  “把我……放下吧……”韩凝背上的程如清拍拍对方肩膀虚弱开口道:“带着我你们跑不快的。”
  韩绍真登时步子一顿眉头紧锁,韩凝却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道:“什么!你……你才几两重嘛,本衙内虽不会武功却也还背得动!更何况你是我大嫂的妹妹,把你丢了我还怎么跟大嫂交代!”
  韩绍真却神色一冷,抢先上前将程如清从韩凝背上拉下来抱到一旁草丛里。程如清也不挣扎,只阖眸任了人动作。
  韩凝却连忙上前阻拦,抓住韩绍真的手急道:“爹,你做什么!”
  “住嘴……!后面尚有追兵,那些死士撑不了多久!你个平日游手好闲的纨绔,此时充什么英雄!”
  韩绍真果决甩开韩凝的手,转而又神色复杂看了一眼虚弱的程如清,语气渐趋柔和道:“姑娘,那些人是冲着老夫来的与你并不相干,不会为难于你。相反,若是带着你一道,恐怕反而连累你。”
  程如清微微点头,老老实实躺在草堆里任由韩绍真将干草树枝往自己身上堆,韩绍真眼底流露一丝不忍,还是嘱咐道:“待会儿若有人路过,你切莫声张。”
  “爹……!”韩凝百般不愿道:“她连路都走不了,把她丢在这儿不是送死吗!”
  韩绍真不由手执断剑,回身怒指韩凝道:“逆子……!你若不走就也留在这儿吧!”
  “爹你!好好好!爹,你若怕累赘你就先走吧!”韩凝不服气的将被埋的程如清又重新拉了出来,程如清脸色十分难看,心中也不愿拖累旁人连声劝阻:“公子……把我放下……放下吧……”
  韩凝却不以为然道:“爹,你从小就骂我是窝囊废是没用的废物,整个京城也都把我当个笑话看,但让我扔下……”
  “爹你说……啊?!”
  韩凝边念叨边将程如清重新背上,再一抬头,却发现……韩绍真竟然真的走了。
  “我看他往那边去了。”程如清伸手指着丛林茂密难行的左前方道。
  韩凝不由红了眼眶,而此刻身后丛林中鸟兽飞虫频频惊起,风声交错显然是追兵已近。他无暇深思,只是呆呆望着路途难行的左前方,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片刻后背起程如清果断逃向右前方。
  韩绍真久居庙堂,少有这般剧烈活动的时候,加上年岁见长,他选择的这条崎岖坎坷之路也耗费他更多精力,跑出不远他便捏着断剑拄地喘息不已,面上虽刻满决绝,却仍止不住扭头向后方望去。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韩绍真咬牙撑身而起,眼底遍布血丝,心底反复默念道:眼下局势已是危急至极,甩脱了他们,刚好分散追兵注意,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脱身!
  他们未必会死的……那小丫头本就是不认不识之人,至于韩凝……
  “他,如何能与况儿相比……”
  韩绍真喃喃自语道:“我得出去……况儿如今落入袁善其手中,定有性命之忧……我得去救他,得去救……”
  韩绍真跌跌撞撞向前奔逃,掌中断剑不断拨开杂草碎石,却还是一个不慎踩中石缝跌倒在地,腰间荷包也摔断了线散落在地,那荷包缀着金线流苏十分显眼,韩绍真下意识伸手去捡荷包,右后方却倏然间风声惊动,虫叫鸟鸣又似刀兵相撞,听来格外鲜明刺耳。
  ……
  “我们素不相识,公子当真不必。”
  程如清见劝不动韩凝,只好扭头看着后方逐渐逼近的追兵,顿时语气绝望道:“要放箭了,你就扛着我当后盾吧。”
  “啥!?”韩凝不敢耽搁,立刻回身将程如清放下,程如清听觉灵敏,脚刚一沾地便立时将韩凝扑倒在地,几道暗器袭来,破空声响划过二人头顶。
  韩凝吓得一缩,身后又有铁器飞射而来,好在程如清用尽力气抬腿将他踹开,暗器擦着韩凝后脊滑落,钉死在后方树干之上。
  程如清从地上挣扎着爬起:“咱们……咱们分开跑!”
  韩凝迷茫不已,刚想也挣扎着起来,眼下一道寒光直逼面门而来,韩凝来不及闪避下意识闭眼后退,却闻铿然一声脆响,睁眼一瞬却被眼前剑光晃得看不清事物,只觉肩上一紧被人拉了过去,耳边却是熟悉声音:“傻愣着作甚!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