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种种俱是表相。只不过或许是眼前的唐皇带给菩萨的惊疑早已超出预料,以致于在那某一瞬间,白衣观音竟是妄图从那表相里窥探到本来,将嬴政存在于面目与身形下的种种尽皆看透。
这自然是一无所获的。甚至于在嬴政皱了眉,仿佛是要因此而显露出几分不悦的那瞬间,菩萨尴尬且不失礼貌的将目光收回,面上似有几分无措。只是玄衣墨发的帝王以眉眼抬起,却是带了几分讥诮与薄凉道:
“菩萨是在教朕做事?”
似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嬴政又再度恢复了那强势且冷硬姿态。再不见半点温和。即便菩萨口中的疑问......
“菩萨可敢说清楚,朕若是当真将脚下的这一步踏出,走向回转东土与大唐的路途。那么将要由此而迎来的......”
嬴政将唇角笑意牵起,生出一声嗤笑。目光如冷锋,似利剑,好似冬日的冰凌一般将那层遮掩与帷幕揭开。于是大士便知晓,自身暗中之陷阱与谋算,这唐皇显然是知晓了的。而这亦是嬴政为何会在此停下脚步,不再前行的理由。
“自是万劫不复。”
白衣观音冷了脸,语音微寒,再不复平日之悲悯和温和。
“但你又从何而知?”
“菩萨可曾听闻过这样一则故事?”
嬴政不答反问。但故事,怎样的故事?先秦时期有名将,一生纵横沙场,从无败绩。据说其手上有一柄家传的、镶嵌了金玉装饰良好的宝剑。世人都听说了那剑的名,更知晓那剑的存在。即便只是冰山一角惊鸿一瞥,从未见有人真正将其拔出,但所有人都相信,那注定了是一柄锐利且锋芒无以匹敌的长剑。
直至将军的儿子将其拔出。却发现里面所装着的,不过是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而已。
以剑喻事,所谓长安与大唐,在这梦境当中,便是那样一柄断剑。盖因此梦境是靠近佛陀梦境之核心处的某一梦境演化而来,承载嬴政与白衣观音的魂灵便已经是极限。自是不可能如同佛陀梦境一般,将一切之种种完善。
又因菩萨力量的影响,显然更具有异域的特征,而非是偏向于东土风格。至于大唐,则不过是存在于ppt、存在于设定里的部分,并未曾真正得到完善。甚至于使团成员脑海中诸多种种有关大唐之过往与记忆,亦不过是被设定和植入到其间而已。
便如同一段被写好了程序及代码的npc,所拥有的过往经历及记忆等种种,并非是真实存在。而一旦嬴政带以领使团离开此方异域踏上回转大唐的路程......
将军将那柄剑传给了其做为马前卒的儿子,而在儿子得到那柄剑之后,同样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直至某一日的儿子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将那剑拔出。于是儿子心中自信与信仰崩塌,被曾经的手下败将轻易斩杀。
惨死于乱军之中。
当然,这帝王无疑是极自信的。并不会如故事里的将军之子一般,将希望寄托于所谓的名剑。抑或者因理想与现实、因那名剑出鞘之后同自己所想的不同,而选择自我毁灭。遇山开山遇水架桥,纵使没有道路又如何?嬴政注定要因此而走出一条道路来。
开辟出一条前所未有的、属于自己的道路。但这同样是在白衣观音预料之内的,甚至于一层套一层一环套一环,从嬴政与菩萨打赌开始,菩萨便已经是做出了几手准备。那异域诸国并不能对使团造成影响,反倒是叫其化不可能为可能,一一破灭又如何?
只要这唐皇离开异域踏上回转大唐的路途,那么这唐皇也好那些使团成员也罢,便会发现大唐与长安其实是并不存在的。不过是一个存在且仅存在于思维与记忆里的概念而已。
便是唐皇自身之信仰与意念并不会因此而崩溃,可是当其真正踏足在其中,踏上菩萨依凭着这梦境手段而设下的陷阱。又何尝不是万劫不复?
但纵使再如何巧妙精细的陷阱,在一切被摊开且嬴政并未曾踏足的那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而梦境被叫破,真正的主人同样在醒来。
周遭之种种俱是在消失和淡化。唯有嬴政及白衣观音对视过一眼,君王以指尖摩挲过剑柄,而后柔和了神情,似笑非笑的问出疑问。
“菩萨不妨猜上一猜,朕手中这长剑,出鞘之后究竟是如何?是如同那断剑一般,徒有其表华而不实,还是剑出,足以惊天下?”
嬴政如是言,以唇角微微翘起,目中似带有几分揶揄。然而伴随着其话音落下的,是白衣观音的目光与神情在一瞬间变得警惕。
“看来菩萨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大士目光之下,嬴政以手中长剑抛出。尺水寒芒倒映目中闪过冷冽的光芒,有长剑因此而出鞘。
君王手中的剑自不可能是断剑,更不可能是什么徒有其表华而不实的。甚至因皇帝陛下的执掌,因这帝王的身份、地位、心性与意念等种种,而被赋予了超出其价值所在的、不一样的东西。
堪称是一柄天子剑,帝王剑。这样的剑......
白衣观音瞳孔缩紧,面上充斥了震惊疑惑不安等诸多种种情绪。而后在下一瞬间陡然失声,开口道:
“是你——”
大士尚未曾吐出的更多的话语叫那剑光所湮没。嬴政收剑回首,以目光垂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摩挲过剑柄道:
“是我,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