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人也不敢训,还得轻了语气,劝着哄着,诱猫似的把人骗出来。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月,连陈实都觉得累了,但陆衍始终没把这个便宜弟弟一脚踹出去——或者更直接一点,一枪崩了,送到地底下跟其他兄弟姐妹作伴,还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得越来越温柔。
  陈实不懂他这份温情从哪来的,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老板是天生有情感障碍的那类人。
  但他面对韩棠时的纵容和耐心一次次打破自己的认知,好在这位小少爷不是捂不热的,大概过了半年,他开始主动跟陆衍说话。那段时间,陆衍心情明显很好,面对他们时偶尔还会笑一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小少爷对他越粘越紧,紧到离不开的程度,他反而不高兴了,行事作风也渐渐有点过去的影子。
  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有时陈实对着他,都有种回到几年前的恍惚感。
  那个时候的陆衍,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算计到他头上的人。
  只听陆衍淡淡道:“把跟周家合作的那些公司列出来,找人攻击他们的安保系统,不用费太大力气,把消息传开就行,然后挑几个能影响这些公司股价的内幕放出去。”
  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但陈实已经明白这里头的关窍。
  周荣芳用以造势的慈善宴声势浩大,结果出了这么严重纰漏,原本就惹人非议,这种当口,又冒出旧系统防御不当,致使行业机密泄露、产生重大损失的丑闻,周氏的企业信誉绝对一落千丈,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恐怕都没有企业敢跟他们合作。
  失去了核心竞争力,周氏靠着那点资本硬撑,又能撑多久?慢刀子割肉罢了。
  陈实已经在心里默默拟好了名单,但应承之后又问了一句:“……陆总,小少爷和周家大公子是朋友,万一他问起来,我该怎么交代?”
  陆衍淡淡道:“怎么?你觉得他会为了外人跟我置气?”
  陈实立刻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就去办。”
  出门之际,陆衍叫住了他,陈实敏锐的觉察出老板似乎不太高兴:“周家那几个不值钱的产业不用管了,留给周成打理吧,省得他闲得无聊,没事跑过来打扰棠棠清净。”
  “……是。”
  门被轻轻阖上,房间里只剩下陆衍一人。他低下头,看向不知何时又亮起来的手机。大概是刚才挂电话的态度太冷淡,韩棠又发了一张照片给他看。
  那副他辛辛苦苦弄回来,又亲自拿上楼的画,被他端端正正挂到书房墙壁上——恰好是平常陆衍在家时,偏偏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韩棠:“哥,你喜欢么?”
  照片里的韩棠站在书桌前面,室外一片黑暗,他被暖意融融的钓鱼灯裹挟住的影子,投射在旁边的落地窗上。陆衍的目光顺着薄削的肩膀缓缓向下,钩子般掠过他即便穿着宽松t恤,也能看出纤细感的腰身,以及下面笔直光裸的小腿。
  他手指一动,回道:“靠近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又一张照片发过来。韩棠站在那副画下面,身影融进玻璃画框上,光晕映的他脖颈皮肤纸一般透白,能看见其下蜿蜒的青筋。
  韩棠又问了一遍:“哥,你喜不喜欢?”
  陆衍的指腹在相框上轻轻一碰,像游离的浮尘般,隔着玻璃亲吻着触摸不到的影子。
  许久,他回道:“……喜欢。”
  第7章
  韩棠看到那句回复松了口气,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仰面就倒进沙发里。
  原本想索性在这里睡一觉,可明明累得眼睛都睁不动了,脑子里还是一团混乱,满满都是陆衍的影子。
  他强迫症一般把他哥刚才说话的细节反复咂摸了很多遍,最后确信冷战应该是过去了。
  这次算是翻篇了,可下一次怎么办?
  陆衍以为他容忍的是自己心血来潮下的小冲动,但他心里清楚,这份感情并不是冲动。
  他的人生以十八岁为节点,分作两段。
  十八岁以前的日子,遥远的就像上辈子的事。仅存的一点回忆,充满了饥饿、暴力、冷漠。
  为了钱把自己卖了的那个女人的样子,他已经忘了,但是充满消毒水味的实验室,穿着防护服的研究员,无数打在身体上的针剂,被迫接受的种种训练,像烙铁似的刻进他骨头里。
  身边的同伴来来去去,今天还在互相鼓励的人,明天可能就成为一具扛不住机体反应的尸体,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说到底他们这些孩子等同于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所谓的人生,是一眼看得到头的悲剧,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但即便如此,韩棠还是不肯认命。他没有什么遥远的目标或者不切实际的渴望,支撑着他的是每次醒来时,是从实验室到病房中间那段路上,透过玻璃天顶看到的阳光。
  凝望着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思绪是自由的。
  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温暖,变成了信念般的可笑心态,但他靠着这个,成为所有进来的孩子里,活到最后的人。
  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他被送进一个号称死亡率百分之百的实验室里,此前他的痛感神经已经被打磨的十分迟钝了,但在这个地方,他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
  韩棠不自觉抱住手臂,每一次回忆,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