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她在时的模样,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写着信,我,还记得那个人,以及微笑着的母亲的模样,那样的场景,我想,我一定,至死也不会忘记吧!”
代笔者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职业。
曾由于自动书记人偶的普及一度濒临消亡,但因为是古老又美好的职业而深受人们喜爱,才得以保留至今。
现在盛行的是机械人偶的代笔者,但也招致了那些偏爱旧时工作方式的人们的批评。
安-麦格诺利亚的母亲也是这样一位热衷于怀旧之人。
自然卷曲的柔顺黑发下是长著雀斑的脸,有著瘦小身体的母亲和女儿安彷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生在富裕人家,接受大家闺秀的教育,即使是结了婚、上了年纪,看起来也依旧像是某家的大小姐一般,那咯咯的笑声配上温软的笑脸,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天真无邪。
安回想起来,总觉得母亲若是到了今天,也依然还会是个少女的模样。
虽说什么事都做不好却又总有着旺盛的好奇心,每当她又兴致勃勃地喊着:“好想试试这个啊!”的时候,安就会惊讶地应道:“哎呀!哎呀!又来啦!”
从游艇到遛狗场,从拼布刺绣到东洋传入的花道,因为学习这类技艺而愈发地有少女情怀,去看舞台剧时也必然选择恋爱剧。
她尤其喜欢蕾丝和缎带,所穿的衣服都是些有著童话里公主风范的礼服和连衣裙,因为喜欢亲子装,她还要求女儿安也与自己同样穿着打扮。
岁月流逝,母亲也不再年轻,但依然穿著缎带的衣裙,安有时会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却从未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安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深爱着母亲,远远超过对自身的重视,自小她就确信着,只有自己才能保护并不强大的母亲。
她就是如此盲目地爱着母亲。
当她最爱的母亲身患重病而时日无多,安与自动书记人偶相遇了。
与母亲之间明明有那么多值得纪念的往事,但每当安回忆过去,想起的总是那奇怪的来客造访的几日。
“那家伙。”是在一个晴朗的春日到来的。
笔直的道路沐浴在暖春明媚的阳光中,路边的积雪已渐消融,花儿随着微风温柔的轻轻摇曳。
安望见了“那家伙”自庭院中走来的身影。
母亲自家族继承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洋馆,坐落在丘陵之上。
白色的外墙,青色的屋顶,在高耸的白桦树包围间,彷佛神话插图一般的优美画面。
洋馆的所在远离繁华的街道,周围也看不到其他人家。因此当有客人到访,从窗口马上就能注意到。
“那是……什么啊!”
颈间系著淡蓝条纹丝带、身穿百褶连衣裙的安,虽然容貌有些朴素,但很惹人怜爱,此时她睁大了暗褐色的双眸,眼珠子彷佛是要瞪出来一般。
将视线从沐浴著阳光走来的“那家伙。”身上移开,安踩著花饰的漆皮靴从庭院跑回家中,穿过宽敞的玄关,沿著墙上挂著家族肖像的螺旋阶梯上楼,她猛地打开装饰著粉色蔷薇的房门。
“妈妈!”
自床榻上微微起身,母亲责备着气喘吁吁闯入的女儿:“安,不是说过进屋前要先敲门么,还有问候。”
被批评的安心中委屈,却还是提起裙布,屈膝行礼。
虽说看起来像是位小小淑女,事实上,此时的安还只是个孩童,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七年,胖乎乎的手脚、圆润的小脸蛋儿,看起来娇嫩可爱。
“妈妈,失礼了。”
“没关系,那么,怎么了?又在外面发现了奇怪的虫子么?没带来给妈妈看看呢?”
“不是虫子啦!有只人偶走过来了啊!那个、虽然说是人偶但是很大、像是妈妈喜欢的瓷娃娃写真集里的女人偶喔!”安结结巴巴地、像是连续咳嗽一样说着。
母亲听后开口轻声道:“是女性的人偶。”
“妈妈!真是的!”
“作为麦格诺利亚家的女儿,言语要优雅美丽,来再说一次。”
安不满地鼓起脸颊,勉强改口道:“有个女性的人偶!她走过来了!”
“啊呀!是么,我们家前面这条路上平常不是只有车子吗?既然徒步就是在附近的共乘车站下车的,在那里下车的人肯定是我们家的客人吧?”
“是呢!”
“因为这附近一直什么都没有嘛,总之,她是来我们家的!”
安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今天演的是名侦探嘛!”不同于像连珠炮一样说著的安,母亲语气轻缓。
“才不是演呢!喏!门窗都关上……那个人偶……为了不让那个女性的人偶进来!不用怕哟!我会保护妈妈的。”
望着干劲十足地挥舞著胳膊的安,母亲禁不住苦笑,想必只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但还是陪她玩一下吧!这样想着,她便拖著长长的浅桃色睡袍缓缓下了床,走到窗边。
阳光中,彷佛能透过睡袍看见那之下羸弱的身躯。
“啊呀!那不是自动书记人偶的女孩子么?这么说是今天到达呢!”
“兹东书基人欧……是什么……?”
“等下再解释哟!安,快帮我换衣服!”
那之后的几分钟,母亲将教育女儿时的所谓麦格诺利亚家族的优雅全数舍弃,盛装打扮了一番,安虽然没有换装,但系上了与连衣裙颜色近似的发带,母亲穿上有著数层蕾丝褶边的象牙色礼服长裙,肩上披著柔和黄绿色披肩,戴著蔷薇形耳环,她将三十种花提炼而成的香水喷洒于空中,然后在其间旋转,让香气在身上缠绕。
“妈妈,精神还好吗?”
“比和外国王子见面的时候还要有精神哟!”
这并不是玩笑话,母亲所选的,确实是只有非常重要的场合才会穿着的服装,看到这样的母亲,安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真讨厌啊,如果没有客人会来多好,安的心神不宁并不是因为喜悦。
通常当有来客时,孩子们都会紧张而期待着,但安却不同。
自她朦胧懂事开始,就对那些来向母亲讨要钱财的客人深恶痛绝,母亲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对有客来访总是很欣喜,答应时也爽快,安虽然深爱着母亲,但对其糟糕的理财能力和薄弱的危机意识也难免感到困扰。
“那个像人偶一样的家伙,也是瞄准了家中的财产才来的吧!”安不得不这么怀疑。
最让安感到厌恶的是,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也能够确定那个女子是母亲喜欢的类型,母亲的心被自己以外的人夺去,仅仅这样就会让她感到不快了。
“好想快点见面!”母亲说着,但门外的客人并不能听见,于是母女俩前去迎接,母亲只是走下楼梯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安便扶着她出门。
透过树叶的间隙,阳光争相洒落下来,平日里只在屋内活动的母亲,那苍白的肤色显得愈发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