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游的敏感跟常盼不太一样,她自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每天经历的都是人与人之间不同的脸色,旁人面上一点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清晰的注意到,但别人终究是别人,她想到刚常盼那通以冒着火气结束的电话,直截了当的问:“小盼,你想试探什么?”
她面容坦荡,一如多年前承认自己的性向那样的淡然无畏。
中间分割的光阴横亘在她们中间那道星河上,变成了一架桥梁,但常盼没始终觉得,分别时方游的冷酷和她许诺的样子如出一辙,她冷酷又温柔,即便她俩睡在一张床上,做亲密的事情,等分别时,又被之前那种压抑无比的绝望笼罩。
“我觉得我不了解你。”
彻底长大了的妹妹低着头,自己的手还被她攥着,掌心的温度有些高,几乎要生出细汗来。方游看着常盼颤抖的睫羽,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她说:“来房间说吧,我有点站不住。”
她的脸色很苍白,让常盼生出了方游其实真的得了重病的想法。
房间里很暗,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外头的微光一点也钻不进来,只有床头开了一盏微弱的壁灯,常盼坐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没有精装过,跟客厅那种简约古朴的风格相比,除去家具跟挂饰,倒像是个毛坯房。
只刷了一层水泥的墙壁颜色原本就很压抑,加上光线微弱,更是让人觉得压抑,又因为太空,让人无端的生出一种由内而发的孤寂感。常盼觉得不大对,她转头看向方游,发现方游已经躺下了,大概是有点模糊的缘故,她眯着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陪我躺会儿吧,有点太闲了,也没什么精神。”
这会儿猛地一眼,常盼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发现在这冷光下,方游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死气,像是有什么在无声的蚕食着她的生病,尽管笑容温暖,却有一种即将到头的感觉。
陌生的恐惧感迅速的笼罩在她身上,她踢了鞋,迅速的钻进了被窝。
尽管是夏末,但其实也没到让人觉得冷的时候,但方游的床上却盖着厚厚的被子,很实,还很重,完全不像是羽绒被,被包裹的时候像是压了重物在身上。
这样……根本睡不好吧……
她那点惶然跃上眉间,却正好被方游看到了,方游侧着身,她笑着看着侧头看着自己的常盼,“为什么会觉得不了解呢?”
以前常盼很少看到方游笑,她大多数都是一副冷淡的神色,只有遇到什么熟人才会礼貌的笑一笑,疏离的挂在她原本稍显老成的眉眼间,不会让人觉得值得接纳,偶尔常盼给方游看一些搞笑的节目,她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这其实是一件蛮扫兴的事情,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一个节目,一个笑的直不起腰,另外一个正襟危坐,活像是在看什么时事新闻。
至少跟以前相比,是稍微好点了。
被子很厚,常盼钻进去就觉得热了,她往方游那边挪了挪,等她触碰到方游的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在这样严实而笨重的压迫下,居然还是冰冷的。
“姐你很冷吗?”
常盼脸贴着方游的手臂,“我不知道在我没回去之前你是怎么样的,你的父母,你的生活环境,你经历过什么别的,我全都不知道……”
是方游让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察言观色,察的是方游的言,观的也是方游的脸色,她想试试看,在跳出了被姐妹名义束缚的她们,到底能倾诉些什么,关于彼此没经历过的过往,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发生过什么,有什么深刻的人……
即便是碰到了常夏,在常夏走后,方游也没问过一丁点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始终有什么在拉扯她们,使得这段看上去已经圆满的恋情背面附上的都是易碎的玻璃镜面,每时每刻都充满即将破碎的猜测。
“不冷啊,”方游把常盼抱在怀里,“你早说啊。”
她的话有点责怪的意味,还带着笑意,常盼想去看看此刻方游的神情,是不是坦然的,或许又是当初她问起时那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可惜她现在被对方微凉的怀抱笼罩,根本没有办法去看。
方游望着粗砺的墙面,目光里涌动着的是常盼熟悉的温柔,和常盼很难看到的痛楚,“我以前啊?在没被妈带回去养的时候是跟着亲妈妈的,我跟她姓,但她叫什么这么突然的我有点想不起来,好像是有个月字的,生我的时候好像才二十出头,挺年轻的。”
“嗯……过去太久了,我有点模糊了,父亲是谁我不知道,她也没告诉过我,她身体不太好,大概也不是禄县人,只是在这边落个脚,因为身体不好,干不了别的事情,就一天到晚串珠子,你记得当初外面楼下有个女的吗,她老坐在屋子外头,就是在串珠子,一串几毛钱,一天赚五十就得串好多好多,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能听到夜里珠子碰撞的声音,塑料的,听起来钝钝的。”
“她也从来不去医院,就煎草药喝,我有次偷偷喝了一口,苦的都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