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不当回事,倒是想起了时先生的嘱托。
  时先生只说“高学段人多且杂,希望你坚守本心。得失荣辱,自有定数。”
  高学段这几日入学,他还没来及去拜见那位梅夫子。时先生之前提醒他梅夫子性格有些古板,但为人清正,还让他不要较真。
  原话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若你与他见解不同,莫要较真。”
  江行汗颜。
  他拜时先生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可谓大逆不道。也就是先生不欲同他计较,或者觉得有意思,才收他为徒。但若换个古板的先生,肯定要破口大骂,叫他滚出去。
  不巧了,这位梅先生就是个古板的。时先生知他的尿性,耳提面命让他不要较真,估计也是担心他被赶出去。
  对此,江行只能说,时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是个什么货色,他自己可太清楚了。一个不高兴,和先生吵起来完全有可能。
  -
  几日后,高学段照常开学。
  江行考了院案首,这次的高学段,书院特意免了他的学费,江行也因此省下一大笔钱。
  明思书院人山人海,都是慕名前来求学的人。江行拿了要用的书,正想去拜见那位梅夫子,转头却撞上了一个白胖的身躯。
  那人满脸肥肉,表情怯懦畏缩,不是他表弟江年还能是谁?
  江行心说晦气,转身就要走。
  “表哥。”
  江行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开口叫住自己,脚步下意识一顿。这么停顿的工夫里,江年已经追赶上来,拉着他道: “表哥,之前的事是我娘不对,我给你道歉。”
  江行悚然,连连后退几步,心想歹竹居然能出好笋。
  他可没那么大的肚量,都不想正眼看江年,脚步一移,想趁机溜走。
  岂料江年身躯肥大,怎么能让他钻到空子?况且人来人往,也不好挤出去。江行找不到地方钻,逃脱不得,无奈道: “你想干什么。”
  江年低头: “我来道歉。”
  江行偷偷翻了个白眼,道: “我不接受。”
  冤有头债有主。要道歉也是江家大伯和伯母来道歉,让一个小孩来算怎么回事?再说了,就算那夫妻俩来道歉,他也没权利替江家父母接受。
  江家父母当年逃荒颠沛流离,就算是好好的人,过了几年朝不保夕的日子,也要被拖垮了。
  这才导致日子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没过多少安生日子,就驾鹤西去了。
  若不是江大伯一家当初敲骨吸髓赶尽杀绝,江家父母何至于这么早就撒手人寰?
  要道歉,那就下去亲自跟江家父母道歉,绝没有让小孩代劳的道理。
  再者,江年此番道歉,也不见得就是他那伯父伯母指使的。就他们两夫妻死性不改的样子,怎么可能心怀歉意?估计他们心里,巴不得江行也死了才好呢。
  江年声音怯怯: “表哥,当初是我爹娘做得不对,对不起你们家。但这些年来,我们再没有打扰过你。我……”
  “真好笑,你们不打扰我们家,能是因为什么?”
  江行寸步不让,反问道: “你们是不想来吗?你们不过是看我家没什么油水了,啃得还费劲,嫌麻烦而已。你娘天天说你以后能当青天大老爷,我一个穷秀才,哪里高攀得起。我们这点亲啊,不如彻底断了才好。”
  “就是就是!”
  人群里窜出一道咋咋呼呼的身影,正是徐樵。这家伙毫不客气地把下巴抵在江行肩膀上,一手又揽着江行的肩膀。江行身体一僵,不动声色地拉远了同他的距离,问: “你从哪冒出来的?”
  徐樵嘻嘻哈哈: “事情办完了,正好看到你在这儿。这谁啊?长得真寒碜。”
  二人皆是被他的直白惊了一瞬。江行拽他的袖子,示意他慎言;江年则像是被狠狠伤害到了,头低得更低,说话也没那么有底气: “表哥……”
  江行一见这样,一个头变两个大。他无奈地同徐樵耳语: “不能这么攻击别人的外貌。”
  徐樵也耳语道: “我就是实话实说。这谁啊?长这么丑。”
  江行面露难色: “这我表弟。”
  徐樵: “和你一点都不像。你长得不错,怎么会有这么丑的表弟?”
  江行用胳膊肘捣他: “别说了,再说他要哭了。”
  徐樵顺着江年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江年脸上横肉一抖一抖,被肉挤出来一条缝的眼睛悄悄往外掉着眼泪。
  江行扶额,解释道: “他爹娘……他爹娘同我家有点恩怨。本来算不到他头上,他非要来道歉,我总不可能轻飘飘替我爹娘原谅。”
  徐樵还没说话,一道尖利的惊叫划破了熙熙攘攘的人声。江伯母见了鬼似的搂着江年;江大伯也来了,眼神阴鸷地盯着江行二人。
  江行被盯得发毛,还不忘对徐樵道: “……这两个就是他爹娘。”
  江伯母搂着自家儿子开始哭丧: “我的儿啊!这才入学第一天,怎么就受你表哥欺负了啊!我儿命苦啊!”
  江行: “……”
  徐樵: “……”
  徐樵震惊,徐樵摇头,徐樵不可置信: “这是你伯母?”
  江行一言难尽: “对。”
  徐樵一语中的: “泼妇。”
  围观的人聚了一圈,对着江行几人指指点点。有好事者冷不丁冒出一句: “原来第一名居然是个不孝不悌、欺辱同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