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鸣顿了顿, 眼睫微敛,隐约有些颤抖: “想知道为什么先生会出现在益州吗?”
  江行看他这个反应,现在知道后悔了。他说: “……算了。若这对你来说很难宣之于口, 我、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时鸣苦涩一笑, “不,我应该告诉你的。你不能一直被我蒙在鼓里。你有知道一切的权利,即使知道真相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是因为,当时我们的藏身之处已经被发现。为了保护我,先生只好伪装再次搬家,引开燕王——也就是狩月的注意力。滕溪说先生和狩月打过照面, 是真的。只不过在那之后,先生就被杀了。”
  一连串的信息砸得江行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
  时鸣道: “就是这样。还有印章,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图案有什么深意吗?”
  江行“嗯”了一声,问: “所以真的有深意,不是你顽皮?”
  时鸣淡淡瞥他一眼: “正事儿上,不太好顽皮吧。那是我独有的图案,天下只此一种,伪造难度极高。即使是对着图案雕刻,也很难仿制。舅舅在京城,不好行事,只能被迫不问世事。而我在岭南,联系军中旧部的事情,自然由我来做。”
  “益州的那个印章,确实是我发出去的,目的是让他们驰援时先生。可惜,晚了。”
  江行愣愣道: “那我们一开始……”
  所以其实一开始,时鸣找自己刻章,后面又特意要他给自己打工,动机难道真的是赏识吗?
  不一定吧。
  对他的喜欢当然也是假的。
  是为了试探吗?
  时鸣眼神复杂,道: “一开始,我原本的印章在流亡途中缺损,不能用了。当时又急用,拿去给京城工匠刻,一来一回,赶不上。”
  “我就想着在城里找个工匠刻。找了很多家,没人接,就你接了。”
  江行已经彻底醒了,挠头: “那我还挺厉害?”
  “哈,确实厉害。”时鸣轻嗤, “出现得太及时,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燕王派来的人了。”
  江行急了: “但我真的不是?”
  “所以借着刻章和入学的名义,我干脆把你放到眼皮子底下。后面你买院子,看起来是你住我隔壁,实际上是我住你隔壁。”
  “知道你要入手那个院子,我临时搬到你隔壁。这样若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方便我动手,斩草除根。”
  没有什么凑巧,只有刻意为之。
  江行没想到真相比试探还难以让人接受。他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其实是为了杀我?”
  时鸣破罐子破摔: “不止杀你。若我真的认定你有问题,阿摇也逃不掉。至于后面那些,有试探,也有真心。你现在让我分,我分不清。”
  江行下意识往床头缩了缩。
  时鸣正想伸手碰他,被他这么一缩,手孤零零顿在半空。
  时鸣也不自讨没趣,默默收了手,嘲弄道: “所以,这样的真相,是你想要的吗?”
  “我不想辩驳现在我是不是真心,把自己的心剖开给别人看,这很愚蠢。”
  时鸣艰难道: “至于你的选择,我无法干涉,我也不想干涉。我不会逼你,你自己决定。”
  江行脑子一片混乱,听他这么说,心疼早早大过震惊。
  江行几乎依靠本能地伸手抱住他,语调颤抖: “殿下。”
  时鸣猝不及防被他圈住,愕然: “你不觉得我冷血凉薄?”
  “觉得。”江行委屈, “真是气死我了。想杀就杀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时鸣眉心一跳,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行认真道: “知道。你受苦了,才会对谁都有防备。你是不是害怕你一旦说出来,我就会很伤心,然后和你分开?”
  时鸣语塞: “我……”
  但,自己应该,确实有这一方面的顾虑吧。
  江行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道: “我不会的。你受过那么多伤害,防备别人是正常的。我只是……我觉得我是特殊的,没想到我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江行感到挫败。
  时鸣这回是真的无语了: “别人?哪门子的别人?别人能爬上我的床吗?”
  江行摇头: “不能。”
  时鸣又问: “别人能收到我的玉?”
  江行摇头: “也不能。”
  时鸣气笑了: “别人能让我费这么大心思哄?”
  江行依然摇头: “……好像,真不能。”
  时鸣道: “现在你觉得你是特殊的吗?再说了,我一向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莫说现在,光说以前,我开始怀疑你的时候,你如果是别人,你真的做出什么事情,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江行不知道自己暗中躲过这么多场劫难,小心翼翼地勾着时鸣的小指,道: “我真不是燕王派来的。现在,你还舍得杀我吗?”
  时鸣瞧着江行偷偷抬眼看他的滑稽模样,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悄悄地碎开了一道裂缝。
  裂缝之处,有一道光乘虚而入,把他内心的阴暗与潮湿杀了个片甲不留。留下的是阳光、新雪与惬意的午后。
  相信这个人……也是可以的吧?
  把自己连身带心交给他,相信他、对他没有丝毫隐瞒,这样是可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