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楚听莲默然片刻,柔顺且哀伤地垂头答道,正是莲娘。
  几位上官请坐,听莲娘一一道来。
  室内虽宽敞,所设座位却并不多。屈突宜、李好问与楚听莲依次坐下,叶小楼就没位置了,于是他像个田埂上的老农人,直接蹲在最末排,双手撑着膝头,扬起脸,目光灼灼,似是想要看清楚这凤魁说的是不是假话。
  两年多以前,莲娘还只是一个住在一曲的胡旋女。
  凤魁脸色黯淡,陷入回忆,双眼眼神凄楚,视线几乎没有交点。
  那时平康坊三曲由倚云楼出面,召集了一场胡旋大会。
  我是被整个一曲视作最有天赋的胡旋女,自然被寄予厚望。
  谁知,半途杀出一个程咬金,庆云楼竟然从西市的酒肆物色了一位从西域来的胡姬。此女天赋禀异,能够长时间胡旋,不头晕不疲累,永无止歇。
  好多位同行姐妹都在那名胡姬那里败下阵来。
  我心里非常紧张这次胡旋大会,是我此生从一曲跳到三曲的唯一机会。若只是我自己,倒也罢了,一曲还有不少相好的姐妹,为了能让我参加大会而费尽心思,我发誓日后进了三曲,一定要好好提携她们,让她们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一点
  屈突宜显然是知道这件旧案的,但他并不开口,任由楚听莲自行回想,自行诉说。
  这时我刚好打听到有一件奇物,可以帮我的忙,虽然使用它弊病不小,但是我求名心切,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使用它。
  李好问好奇发问:是什么物品?
  是一对红色的云头舞履。
  云头履的鞋头翻卷如云,男女皆可穿着。李好问自己也有一对,穿袍子的时候可以勾住前面的袍角,不至于让鞋子绊住衣服,穿着很是方便。
  楚听莲陷入往事,神情里透着怔忡。
  它能够帮助舞者一直舞蹈,无休无止。但弊病是穿着者有可能会停不下来。
  据说,上一个穿这双鞋的人,就是无休无止地跳着胡旋,直到倒下死亡。
  我很怕,但是求胜的欲望令我丧失了理智。我不想错过这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于是我在决赛那天,亲手为自己穿上了那双舞鞋。
  真是蠢那!
  蹲着的叶小楼突然在旁发表感慨。
  屈突宜和李好问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是呀真是好蠢!楚听莲幽幽出声。
  我穿着那对云头履,与那名胡姬同台竞艺。
  我站在舞笺上,飞快地舞起胡旋。
  彩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无数人在呼喊我的名字,他们希望我坚持下去,赢得竞赛,压过那个从西市来的胡姬。
  我确实做到了
  我们舞了有多久?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终于,我身边的胡姬出现了疲累的迹象,她的舞步不再是舞步,她明显觉得头晕,双脚酸软,她开始脚步踉跄。
  我告诉自己,我赢了,我终于赢了!我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对手,我为自己赢得了胡旋魁首的美名
  楚听莲的声音很有感染力,满屋子的人都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欣喜与自豪。然而下一刻她声调忽转,染上了极度的恐惧,似乎当年曾令她胆丧魂惊的那一刻再次重临。
  就在我志得意满,告诉自己终于达到目的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变了。
  我好像不再是自己,不是什么胡旋大会的魁首,也不是倚云楼的凤魁
  我好像真的变成了那对舞履,我的生命就是为了起舞,永远舞动不休
  楚听莲说到这里时,脸上的肌肉忽地抽动。很明显当时那段回忆对她而言应当是极度惊悚极度痛苦的。
  当时倚云楼里我的假母也意识到了不对,她用一对绸带不断扯动,将跳着胡旋的我扯到了舞台下,送入房中休息。
  当时看客们都以为我技艺高超,竟然能跳着胡旋退场。
  唯独我感受到了濒死的痛苦,我浑身筋骨都快要散架了,我喘不过气,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喉咙里腥腥甜甜的我快要死了,可是我已不是我自己,我的意志完全被那双舞履侵占,我脑海里只有那个念头:我爱胡旋,我要永远这么舞下去
  叶小楼咂了咂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见其他两人的眼神纷纷扫过来,终于还是忍住了。
  李好问非常确信:一定是郑兴朋帮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此刻特别好奇楚听莲究竟是怎样将脚上那一双云头履脱下来的。
  但楚听莲似乎陷入回忆,口唇微动,却并未继续发出声音。
  第 22 章
  屈突宜原本就知情, 李好问听了就懂了,叶小楼却抱着双臂紧紧盯着楚听莲,穷追不放地问道:郑司丞救下了你之后, 与你有往来吗?
  楚听莲将头垂得低低的,用极低的声音答道:偶有往来。
  屋内另外三个人齐声重复:偶有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