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召出现在屏障前,手中灵力深郁,借助幻相之力妄图接下这一击,可这种攻伐之力太过强悍,两种力量才一相撞,他虎口的位置便裂到露出白骨,汩汩冒血。
  他瞳孔收缩,只见陆屿然朝他看过来,浑身如沐神光,强烈的攻击性沁入眼神与话语中:“绝无可能。”
  下一刻,幻相发出碎裂的声音,江召难以置信,抬眼一看,发现以风箭掷地那一点为中心,方圆数十里的屏障上布起细细密密的蛛丝纹路。
  一击,废掉了半座幻境。
  ……怎么会。
  风箭的攻势才过,陆屿然食指隔空点在屏障上,衣袂翻卷,谪仙姿态。
  而随着一指落下,幻相内与幻相外同时归于死寂,未免波及凡人,他随手甩出一个结界。才放暖了些的天气急骤降温,降至极低,天幕中有雪纷纷落下。
  起先雪势还小,不肖片刻,便落成了鹅毛状。
  江召在此时看到了陆屿然的眼睛。
  心头一凛。
  他的瞳仁原本偏琥珀色,总显得清冷无比,不好相处,现在眼瞳中却浮出一点雪色,圣洁剔透,有着能将灵魂冻碎的温度。
  江召多看了一眼,便觉自己的眼睛被刀片绞过,一时痛得冷汗涔涔,血都要顺着眼角淌下来。
  帝嗣陆屿然不常出手,出手也是雷术居多,威仪难测。
  众人皆说,他是以雷霆为道。
  可总有传闻。
  他的本命灵器并非雷,而是雪,昔年一道雪眼,被传得天上有,地下无,神乎其神。
  纵使身处幻相,非本体亲至,纵使这雪才下了一会,江召仍然嗅到了无从抵抗,无声无息湮灭一切的死亡气息。
  他半蹲着身哑笑了下,忍着剧痛咀嚼似的将陆屿然的话重复了遍,语气跟嘲笑似的:“绝无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你以为温禾安对你多特殊?喜欢你时,需要你时,自然温柔,耐心,有无尽的包容,要什么便给什么,可这又如何呢。”
  他问陆屿然,也像问自己。
  此时,江召浑身都被冻僵,手脚与脸颊冻出深紫色,话语却仍从齿缝间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吐出来:“她有给过你承诺吗。有跟你谈过半个字的未来吗。不是一边亲密无边,一边泾渭分明吗。”
  身体彻底被撕碎,化为飞雪之前,江召声似奚弱:“她哪怕,有说过一句喜欢你吗
  ?”
  你看。
  陆屿然和江召,有什么区别。
  谁都得不到她真正的爱。
  那为什么,待在她身边的人,能是今日陆屿然,而非江召呢。
  陆屿然眼中被雪色完全充斥,指节一敲,幻相中天地倒悬,星月破碎,芦苇与江河不甘地化作虚影消散,碎裂成千万片。江召身体凝成的雪雕被他注视一眼,由里及外碎裂,迸溅。
  今时今日,众人才算知道。
  雪眼是何等神通。
  凡大雪覆盖之地,凡他目光所至之处,千里冰封,生死由雪主宰,所有活物由皮肤到脏腑,都被冰渣堵塞,所有建筑被裹覆,一摧即碎,放眼望去,天地之间除去纯白,别无第二种颜色。
  雪下到了王庭的酒楼中。
  王庭诸位长老的结界一层接一层炸开,每炸开一个,便有一位捂着胸膛吐出一口殷红鲜血,那颜色艳丽无比,直到江无双忍无可忍地出手,拔剑出鞘,剑意横泄,才稍微撑掌住局面。
  但也有种切肤锋芒的压力。
  江召。
  说什么了。
  陆屿然突然发的又是什么疯。
  于此同时,传送通道也被冰封,雪避开了囚车中的人,但在那之前,王庭便已将绝大多数人运往云封之滨,只剩这一车没得及,已经很是警醒,但仍被陆屿然察觉到了。
  陆屿然停在囚车前,唤来了留守巫山酒楼的人收拾接下来的局面。他在的地方霜雪意味浓烈到无以复加,随意便可伤人,执事战战兢兢向他行礼,却见他微一仰首,闭上了眼睛。
  失控了。
  雪眼的力量倾泻到一半,未免覆及整座萝州城,被他强行收回去,他朝执事伸手,哑声道:“绸缎。”
  执事将绸带和特制的手套奉上,陆屿然接过,用冰凉缎带覆住眼睛,草草打了个结,让他们将囚车里的人带出来安置。
  自己消失在原地。
  温禾安脚步落进宅院门槛的那一刻,就闻到了空气中的糊味,她迟疑了下,怀疑自己嗅觉出了错,等察觉到不对往厨房一看,发现锅里还在烧,但里面的东西已经黑了层底。
  她有些傻眼,一时间真不知如何上手,等反应过来,先将锅挪开,姿势不是很娴熟地将锅里的东西铲出来,再又将火灭了。
  将事情弄完,温禾安回房间洗了个澡,出来后察觉到了萝州城中的位置有一闪而过的强悍波动。
  很熟悉的气息。
  温禾安目光一凝,想要出门看看,然而还没出去,就见商淮大跨步进来了。
  因为时候特殊,两人相见都顾不上尴尬,商淮问:“陆屿然回来没?”
  温禾安摇头,问:“出事了?”
  商淮颔首,又道:“现在没事了,已经解决了。”
  天色渐晚,暮色已深,陆屿然自空间裂隙中踏步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摘下手套,抚了下眼睛,没有第一时间进门,而是抵在门框上靠了会。
  他不是个容易受外界影响的人,心境不稳也做不成这个帝嗣。
  但江召的话仍然一个字一个字止不住在他脑海中浮现。
  心情差到极致。
  陆屿然跨进庭院,商淮和温禾安原本就在院子里说这次的事,现在齐齐看过来,商淮早就从巫山执事那知道他动用了雪眼,对他眼前的白绸也是见怪不怪。
  雪眼是陆屿然较为强大的手段,有着蛮横不讲理的攻击性,一旦出现,遭殃的都是对方,对陆屿然本身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只是有些诧异好奇。
  什么人啊,短短时间内,能将陆屿然惹到这种程度。
  “外岛上救下的那些人我让石匀他们安排看管了,都是凡人,受了吓,先让他们定一定,明日挨个问问。”商淮对陆屿然如是说。
  “先这样安排。”
  陆屿然漠然颔首:“你去跟王庭的人交接,警告江无双。王庭若是想开战,今日之事,就尽管再做一次。”
  商淮神色严肃起来,抓着四方镜就出了门。
  温禾安是第一次见陆屿然白绸覆目,她贴近仔细看了看,皱眉,轻声问:“有没有事?”
  “没事。”他闭着眼睛,但灵识能感知到她,身体也能,她的呼吸离得很近,就在跟前,“压制灵力。”
  温禾安看了看,指尖轻触白绸,感受他凝然一滞,而后眼皮颤动,问他:“能摘吗?”
  “我看看。”
  陆屿然抓住她的手,没有说话,但带着她的手往绸边一拽,扯落,绸缎掉在她的掌心中,眼前乍然流泻银光。
  她凑近了看,发现他眼仁色泽半圈深,半圈浅,浅的呈霜雪之色,浓密眼睫上沾了层冰晶,眼神有种与平时不一般的深邃。
  藏着她看不太懂的晦涩。
  对视两眼,陆屿然倏的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跟前一带,俯身,睫毛低垂,唇旋即压下来。
  因为用过雪眼的缘故,他身上温度很低,唇角泛凉,雪意深浓。冰清玉洁的谪仙公子,抵开她时,却有种忍无可忍的意味。
  和陆屿然接吻,不论节奏舒缓或是急骤,温禾安总能从中感受到他的情绪,或缱绻深情,或满含情欲,难以自持。
  这次不太一样。
  她舌尖麻,指尖也麻,恍惚之中,也能察觉到一点不对。他动作那样重,不留喘息之机,情绪却压在冰层之下,压得极深。
  什么意味都有,唯独情欲不重。
  良久,陆屿然放开她,温禾安脸颊已经漫开一点红,唇珠颜色艳极,像枝头熟透的果子,她抵抵舌,说话时都觉唇齿间满是惊心凉意:“怎么了?”
  陆屿然看了看她,任由她将手抽出掌心,站在檐下平复了会,承认自己真是,被那些话刺激到了。
  他哑声,摇头:“没什么。”
  就在此时,商淮身边的从侍进门,朝陆屿然和温禾安见礼,恭敬地道,若是二少主想要详谈和天悬家的合作之事,今夜便可。
  温禾安温声道好,转头对陆屿然说:“我方才和商淮说,想请他的父亲用第八感审穆勒,现在是要谈谈酬劳和时间安排。”
  陆屿然没说什么,站在原地看着,冷淡得不成样子。
  温禾安确认他真的没事之后,方才转身,谁知才走一步,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扼住。
  她抬眼,朝后看,见陆屿然看过来,搭在她腕骨上的手指冷白匀称,骨节分明,分明也没用什么力,却有细小的经络攀附上去,力量感蓬勃昭然。
  他临时变卦,改变态度,掀眼望过来:“陪我。”
  不是请求。
  像某种确认。
  温禾安没见陆屿然这样过。她皱皱眉,权衡没一会,决定暂时将天悬家的事放一放,今夜先留下来将他们之间的事理顺。
  帝嗣傲气,嘴上永远说没事。
  肢体与行动倒是,诚实很多。
  “好。”温禾安手腕一动,顺势往下,牵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翻出四方镜,说:“我跟商淮说一声。”
  陆屿然将她带上楼,门推开又关上,温禾安一只手在镜面上划动。他打了盆水,沁了沁手,甩掉手指上结出来的一层霜花,期间,漫不经心丢出一句:“让他今夜别回来。”
  温禾安下意识嗯了声,疑惑的尾调。
  陆屿然置若罔闻,他身段笔直颀长,靠在整面书柜下,不紧不慢地牵住她的手,在灯下扫了眼,问:“指甲,要现在剪吗。”
  第82章 看看看
  书柜正靠着一面窗, 半开,夜火流光,银辉满地, 清风徐徐引来, 温禾安反应了会,听清他话里的意思,眼睫轻颤,有些惊讶。
  有些突然。